既然跛老爺子不想說,子壯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只好嘟嘟囔囔地回到睡榻上躺下。祖父那邊不多會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子壯這邊卻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
這幾天接二連三的發(fā)生了不少事情,讓子壯應接不暇,焦頭爛額。
河灘上和兩個騎馬的人發(fā)生了沖突,結(jié)果惹上了一身的麻煩。
桑林內(nèi)碰上了幾個身份不命的殺手,自己被迫幫那兩個被追殺的陌生人毀尸滅跡。
因為自己得了“神昏心竭”之癥,老卜正帶走了噘兒,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心狠手辣的邑城小主竟然不分情由地打了自己一頓,想想就覺得憋屈。
去給毛臉鷙送藥,結(jié)果被迫和郯國緝奴隊的人發(fā)生了沖突,這輩子第一次動手殺了人……
……
唉,子壯自怨自艾了一陣,總覺得好像自己好像遺漏了什么東西。他翻來覆去,絞盡腦汁想了很久,終于想了起來。
“對,是天巫的練氣之法,小桑林巫讓祖父轉(zhuǎn)述給我的。”
當日小桑林巫趁子壯不在家的時候,偷偷來找到他的祖父跛老爺子。她一來解釋了噘兒離開的事情,二來留下了要子壯交給毛臉鷙的草藥,還轉(zhuǎn)述了老卜正傳授的練氣秘法。
當時子壯因為噘兒的離開而心性大亂,又著急去邑城內(nèi)找尋丟失的長命甲,所以不小心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小桑林巫讓跛老爺子轉(zhuǎn)告子壯,這練氣的法子,其實是從徐國的天巫社傳出來的。據(jù)說這套功法分‘秘’與‘顯’兩部分,其中的‘秘’部才是核心,屬于天巫社的禁術(shù),僅限于天巫社的人員才有機會接觸。老卜正不屬于天巫社的人,只是在那里呆過一段時間,所以只習得了‘顯’部。
當日老卜正傳授給老桑林巫,老桑林巫又傳授給子壯的,只不過是外傳‘顯’部的第一部分。而那此小桑林巫央求老卜正傳授給子壯的,則是外傳‘顯’部的第二部分。
按照小桑林巫的說法,天巫社這練氣之法,就像治病的草藥一樣,平常人是不適宜接觸的。是藥三分毒,健康人不可擅用。身體好好的,就不能隨便吃藥,即使是多好的補藥也不行。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法子其實無論是老卜正,還是小桑林巫和噘兒,都沒有親自試過。
而老桑林巫因為早年經(jīng)常試毒,身體有損,所以才習得此法。而子壯么,小桑林巫也只是點到為止,讓他自己決定了……
對于小桑林巫拜托祖父轉(zhuǎn)述給自己的話,子壯倒是深信不疑。這天巫社外傳的練氣之法,無論是老桑林巫,還是噘兒,都曾經(jīng)和子壯提過,和小桑林巫的話可以相互印證。
現(xiàn)在既然睡不著,子壯又想起此事,當下就想試一試。
雖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摟草打兔子,閑著也是閑著。
這天巫顯術(shù)的第二層,可比子壯以前學得要復雜的多。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吸氣吐氣,而是練氣時需要把時辰和經(jīng)絡(luò)也考慮在內(nèi),一點都不能馬虎。
一天有子、丑、寅、卯等十二個時辰,這一點可謂是眾所周知,無人不曉。但人體的經(jīng)絡(luò)中有十二條主要經(jīng)絡(luò),就不是普通的野民所能知道的。
這也就是聽祖父轉(zhuǎn)述此事的時候,子壯為什么心中狐疑不已。他當時不明白小桑林巫為何如此地信任祖父,竟然不擔心祖父給轉(zhuǎn)述錯了?
當然,事后他才隱隱明白,也許是因為噘兒離開的事情,小桑林巫心中有愧,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自己而已。
子壯既然是老桑林巫的巫孫,又經(jīng)常和噘兒膩在一塊,耳熏目染之下,對于一些普通的巫醫(yī)之術(shù)、草藥知識,乃至人體的經(jīng)絡(luò)運行,自然是略知一二,并不是毫無所知。
人體之中,恰恰有足少陽膽經(jīng)、足厥陰肝經(jīng)、手太陰肺經(jīng)、手陽明大腸經(jīng)等十二條經(jīng)絡(luò),這些子壯早就知道。但這十二條經(jīng)絡(luò),竟然對應一天的十二個時辰,子壯倒是第一次聽說。
“子時”對應的是“足少陽膽經(jīng)”,“丑時”對應的是“足厥陰肝經(jīng)”,以此類推,一一對應。
按照小桑林巫的說法,這天巫顯術(shù)第二層的關(guān)鍵,就是要在練氣的時候,要根據(jù)當時不同的時辰,腦中觀想當時所對應的經(jīng)絡(luò),試著把精、血、氣向兩眉之間引導。
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應該是子時左右,對應的應該是“足少陽膽經(jīng)”。
子壯靜下心來,調(diào)整好呼吸,盡可能地摒棄一切的死心雜念,開始輕緩地吸氣吐氣,同時腦中開始觀想“足少陽膽經(jīng)”。
足少陽膽經(jīng)的精血路線,起于外瞳,上行至額,下行至耳,沿頸部之肩部……
他按照小桑林巫的說法,吸氣吐氣幾次后、慢慢感覺到那種久違的感覺,有幾絲暖暖的氣流慢慢地匯集到自己的腹部,又開始移向眉心。
子壯心中一喜,但那種感覺隨即卻轉(zhuǎn)瞬即逝。
他收攏心緒,不再有絲毫的私心雜念,,又重新吸納觀想起來。慢慢地,剛才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再次地涌現(xiàn)出來,越來越強烈。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浸泡在暖洋洋的溫水中。
不,不是水,是類似于水,但比水還要厚重,濃稠。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如墨一般的黑暗。子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懸浮在這種神秘的稠水中,隨著水勢的起伏上下漂浮。
奇怪的時候,對于這么一種奇怪的感覺,子壯在心底里竟然沒有絲毫的排斥,反而有一種莫名其妙地舒服和安心,甚至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歸屬感。
時間慢慢地流失,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子壯忽然感到心里一疼,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一個噘著嘴的女孩子,兩眼含著淚花,一臉哀戚地看著他,嘴里好像在喃喃地說著什么。
“子壯,你真要走了么,你不要我了嗎……”
子壯心中一個激靈,心臟就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箭,全身疼痛地幾乎要痙攣起來。
“噘兒,是你不要我了,因為我是個短命鬼……”
……
第二天一大早醒來的時候,昨天晚上的夢境就變得影影綽綽的了,連子壯都懷疑是否自己真的做了這么一個夢,還竟然夢到了噘兒在流淚。
這也許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夢境應該和現(xiàn)實相反的。
子壯盡可能不再去想遠在國都的噘兒,畢竟自己是個短命鬼,這輩子甚至可能都活不到四十歲。即使是噘兒要嫁給自己,自己也不能害了噘兒一輩子。
這天巫顯術(shù)的第二層,雖然感覺有些作用,但也未必能治好自己所患的“神昏心竭”之癥。
“神昏心竭”之癥,其實就是不治之癥,即使當日邑城內(nèi)的小主不惡毒地詛咒自己,子壯自己也心知肚明,不抱什么期望。
自己現(xiàn)在能做的,也許就是多挖一鏟土,多種一粒粟,能夠多孝敬一下自己的祖父和父母,也不辜負他們對自己的養(yǎng)育之恩。
“如果自己僥幸能夠活到四十歲,那時候我祖父應該已經(jīng)走了吧?我弟弟那時候也應該成家立業(yè)了,照顧我的父母應該沒有多大問題了……”
子壯一邊在地里干活,一邊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目光打量著附近不遠處的家人。
一個人影從遠處匆匆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高聲喊著什么,好像是沖著這邊來的。
一家人都直起了腰。
子壯的弟弟轉(zhuǎn)過臉,一臉郁悶地嚷嚷著,“大哥,好像是小桑林巫的兒子,在叫喚你呢——哼,你又有機會偷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