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沐九從太傅府出來時已是華燈初上。街邊巷口,偶爾有小孩子不聽父母的勸阻,與同伴嬉鬧玩耍,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
她看著這些莫名熟悉的場景,竟恍惚覺得是在歸硯城的晨鐘街。她想那條街上的炸魚丸子和油豆腐,想黃昏時分西皇鐘余音不絕的悠揚聲,想...
寧塵也該回來了吧,她去墉城之前囑托他再去安州查尋一番戚暮煙的下落,到現在已月半有余。在城南治療疫病時還收到過他的一封密信,說是已找到一絲線索,也不知現在什么情況。想到這里,她不免又有些隱隱地擔憂,那里可是暗夜門的勢力范圍,可別驚動了那些變態(tài)才是。
派去天樞和寧川的人也快回來了,結果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都已無多大意義,包括寧川在內的七座西涼城池已收歸北燕是不爭的事實,她若再自欺欺人地以為他當時有什么難以言說的苦衷,那便真的是神仙難救了。
正低頭想著心事,突然聽到砰的一聲,接著額上便傳來一陣劇痛,后知后覺地懵然抬頭,竟發(fā)現自己碰到了一棵路邊的桃樹上,粉紅色的花瓣正紛紛揚揚地飄落而下。
她隨手拂去落在額上的一片花瓣,右手撫上那一片紅腫,心下猶自腹誹,這都什么倒霉運氣,怎會恰好撞到一棵桃樹上,抬眸一看,只見街道兩旁都是粉白相間的桃花樹,樹與樹的間距都在三米左右。盛京普通的街道上不會有這樣精心的布置,這里難道是...
她望向街道盡頭不遠處的城門,自己竟是到了皇宮附近,而與皇宮幾墻之隔的刑獄就近在咫尺。她從度亦琛那里得知,春闈過后父皇便會被送回西涼擔任藩王。一國之君淪為屬地藩王,還要對敵國君王感恩戴德,父皇該會有多難過啊...
但為今之計,能活著回到西涼就算是天賜良機了,她應該慶幸才對,慶幸自己沒有感情用事而提前出手。
額上時不時傳來悶悶的隱痛,這讓她本就低落的心情變得愈加煩亂,她頗為惱火地蹙了下英氣的秀眉,幸好沒被人發(fā)現,否則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哼,還以為你有多聰明呢,走個路都能撞樹上,清風嶺上的黑熊都能下山了。”
戚沐九循聲一看,幾米開外的桃樹旁站著的竟是姬冥修,身側跟著一臉倨傲卻又忍不住想要發(fā)笑的景嚴,在他們身后的不遠處停著一輛精致寬敞的馬車。
他這是在嘲諷她不如熊瞎子?剛才撞到樹上的那一幕定是被他給瞧見了。戚沐九一陣氣急,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她內心頓時抓狂到想再撞一次桃花樹。
今日的他依舊一襲墨色錦衣,只不過衣領處簡約的翻邊設計,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多了一份清俊隨和,而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在街邊路燈的映照下顯得愈加深邃邪魅。
光影斑駁間,她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不過心情貌似不太美好的樣子。他看著像剛從宮里出來,難道是那母子倆做什么事讓他不痛快了?還是她沒有回應他的冷嘲熱諷而心生不滿了?
想到這里,她不由悻悻道:“挖苦我讓你很有成就感嗎?”說罷,她不由看了下觸摸過痛處的指腹,還好沒出血,回去冰敷下應該能消除腫痛。
“本王用得著挖苦你?看看你現在的挫樣?!彼⒚家惶?,眼神落向她額上腫起來的那處。
她順手摸上去,果然凸起來一個大包,要死了,她現在一定丑爆了,她忙捂住額頭,有些惱羞成怒道:“是是是,我是青蛙,你是王子?!闭f罷,便向來時的方向信步而去,邊走邊恨恨地想,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像我一樣王子變青蛙。
姬冥修聽此,腦海中不由閃過青蛙鼓鼓的臉頰和肚皮,再想想她剛才氣哼哼的模樣,那波瀾不驚的俊臉上頓時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你要走去哪里?王府在往東的方向?!?p> 身后傳來他‘善意’的提醒,戚沐九停下腳步看了眼周身方向,還真是走錯了。她有些懊惱地拍了下腦袋,簡直想就地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于是她又掉頭走回去,剛要硬氣地路過他的馬車,卻被那人自身后撈起,還沒反應過來什么,就發(fā)現自己已經在馬車里了。
她整理了下有點凌亂的衣擺,“你做什么,我有說要坐你的馬車了嗎?”
姬冥修早已習慣了她的口是心非,只聽他氣定神閑道:“本王的王府你都住得,馬車就坐不得了?”
他這是在諷刺她矯情。是啊,都住人家府里了,還清高個什么樣,她都有點看不起自己了,更何況是看起來極為不屑的姬冥修。越想越覺得憋屈,心里一番自我較勁后,只剩下一種深深的無力,她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委頓在了馬車一角,沒再吭聲。
不過,這還真是她想多了,又或者是今日百般復雜的愁緒讓她對身邊之人的言語敏感了十分的緣故,總之在對面看著她蔫了似的不發(fā)一言的姬冥修眼中,卻不是這么想的。
他只是想讓她不要總在自己面前一副倔強別扭的姿態(tài),他希望她是放松的,從容的,可愛甚至是柔和的,就像她在赤水灘與他吃虎杖時俏皮輕松的模樣,又或是那天喂他吃水果沙拉后不讓他繼續(xù)看書的霸道模樣。總之任何一副模樣都行,就是不要一副冷言冷語隨時都想著要遠離他的倔強模樣。不知為何,每當看到她這個樣子,他的心里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悶悶的,卻又酸酸的,似乎還夾雜著幾絲微微的心疼,這是他從不曾有過的。
恍然發(fā)現這點,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慌,之前那個離她越遠越好的決定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心底慢慢侵溢而出的陌生情愫。他骨節(jié)分明的雙手不由握緊靠榻上華美的錦緞,片刻之后才募地松手,往后倚靠在車內一隅。
他閉眼定了會兒神,幾不可聞嘆了口氣,才有些沉緩地睜開雙眸,待挺直身子重新坐好時,才發(fā)現對面的人已經睡著了,面色沉靜,眉頭微蹙,左額處一塊青紫色很是突兀,生生破壞了美感,看著有些滑稽。
他不知她為何到了皇宮附近,每日這個時候,她不是在太傅府就是已回到落梅軒,而不應該一副寂寥落寞的樣子出現在那里。
他一直都知道她心里藏著秘密,但絕不只是浮于表面的那些戚家恩怨,他知道還有更深層的一些東西,這需要他去慢慢地抽絲剝繭??傆幸惶焖麜莆账娜浚才沃敲匆惶?。
前幾日收到東岳線報,說有人出現在斷魂崖附近,還去戚家的徽山別莊探查戚暮煙的生死,只是不知是戚家柳氏派去斬草除根的人,還是面前這位不相信胞妹已死而派去細查暗訪的人。
總之一切跡象表明,戚暮煙極有可能還活著。
那是不是意味著她的復仇計劃不會那么迫切了呢...畢竟,帶著仇恨活著,會很累...至少,他希望她能快樂一些,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