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沐九回到落梅軒的臥塌上,一上午都在挺尸,因為實在是起不來。
中午時分玲玉端了她愛吃的飯菜進來,她瞅了一眼,只喝了點消食的木瓜鯽魚湯。
寧塵幾日前已回到盛京,說安州、斷魂崖和徽山別莊都沒有戚暮煙的消息,她遺憾之際卻又不得不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父皇后日就要啟程回西涼,今日是去見他的最好時機。玲玉昨日接到寧塵的消息,說父皇前日便出了刑獄,被安排到了會同館暫住。
會同館是龍淵專門接待外賓并供其居住的官衙,歸鴻臚寺管理,一般會從五城兵馬司的每司中調撥一部分衛(wèi)兵到此輪流駐守。這些衛(wèi)兵當中有些是禁軍中選編出的精銳,巡視緝拿皆是好手,實力不容小覷。
所以,去會同館密見父皇的難度并不亞于刑獄。但不論多難,她今日都要見上父皇一面。一來她想讓父皇知道自己的目前境況,免得他擔心。二來她想看看父皇如今的處境,他一定受了不少苦,身體又不大好,這讓她一直都很擔心。
寧塵已在會同館附近等著她,館內使節(jié)眾多,倒是容易蒙混進去。
午飯過后正是人昏昏欲睡神乏困倦之時,戚沐九在會同館附近的茶肆找到寧塵,聽他長話短說了會同館內衛(wèi)兵防守的布局路線和輪換間隔。二人密談了一會兒,決定偽裝進入。
兩人裝作端送飯后茶點的小廝往使者署所在方向而去。一路上可見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偶爾可聞池水潺湲,自廊橋下穿流而過。
聽聞橫穿皇城的鳳月池便流經此處,臨近五月,池中雖無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卻是一派接天蓮葉無窮碧的綠意盎然。
戚沐九越過廊橋步入對面的走廊時,看到走廊右側盡頭有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自廊角拂掠而過,瞬間消失無蹤。
如果她剛才沒有看錯的話,剛剛那個人應該是陸放雅。他這個時候來這里做什么?接待外賓自有鴻臚寺官員,根本無需一國左相出面,到底有什么事讓他紆尊至此呢...
戚沐九沒來得及多想,趕忙低頭往走廊另一側而去。
穿過兩條回曲走廊,便到了西涼使者署。署門外有四個衛(wèi)兵把守,個個神情肅穆,巋然不動地注視著前方。
二人對視一眼走上前,戚沐九道:“各位官爺,這是會同館廚房為西涼王準備的飯后茶點,還望通融一二。”
為首一衛(wèi)兵看下她微黑的臉龐和粗糙的雙手,再轉頭看了眼寧塵伏低身子一副卑微不敢抬頭的模樣,瞄了眼他手中的食盒,旁邊一個衛(wèi)兵會意,便立刻上前檢查了一番,沒發(fā)現(xiàn)下毒或是其他夾帶之類的東西后,才示意放行。
不過他們規(guī)定,只能一人進去。寧塵在戚沐九眼神的示意下,暫時候在了離門外不遠的一處。戚沐九便拎著食盒,躬身進了署內。
署內一片寂靜,庭院寬闊整潔。戚沐九目不斜視地穿過正中央的花圃,從正院左側一月洞門進入后,再一直往前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往北走,才看到了不遠處一座三層高的閣樓。
閣樓外依然有兩個衛(wèi)兵把守,待戚沐九道明來意之后,二人不僅檢查了她的食盒,還連帶著搜了身,發(fā)現(xiàn)一切并無異常后,才允了她進去。
他們剛剛搜她身時,已經中了她自制的攝魂香,一個時辰內,都會直挺挺立在原地。
戚沐九進了閣樓,先是上了二樓,轉了一圈后,又上了三樓,接著又出來,一口氣下了一樓。
整個閣樓安靜得有些詭異,根本不像是有人的樣子。但她知道父皇就在這座閣樓里,只是她找不到而已。
設置陷阱之人應該馬上就會趕到此處,她鎮(zhèn)定心神,在凸起的石柱和墻壁上按壓了一番,周遭沒任何反應。
她的目光不由轉向神龕前的兩根燭臺上,蠟燭應是燃燒過后不久,燈芯處的蠟油還將干未干,顯然有人之前剛剛來過這里,或是署內的下人送飯,或是有人來此見過父皇也說不定。
戚沐九來不及多想,輕輕轉動燭臺,便聽一道轟然轉動的聲音自旁邊響起,石門開啟,她拿了一根燭臺進了內室,順手將機關復歸原位。
循著微弱的燭光往前,密道的盡頭有一座石室現(xiàn)于眼前。戚沐九顧不得看路,幾步跨上前去,用手拍打石門,“父皇,你在不在里面?”
室內一片闃靜,無人回應。
戚沐九不死心,又不停拍打著,“父皇,我是黎兒,你在里面嗎?”
她貼在石門上仔細聽著室內的動靜,好似過了許久,一道低不可聞的聲音才悠悠傳出,“黎兒,真的是你嗎?”
“是我,父皇。黎兒來看你了?!彼诓蛔刃牡男老埠图樱曇粢延行┪⑽⒌倪煅?。
“黎兒,你快走,這里很危險?!遍T內的沈立恒貼著石壁,音色有些微微的暗啞。
“父皇,你是不是出不來?我這就找機關,你等我?!闭f罷,她已經開始在周圍的石壁上拼命按壓起來,然縱使她再三嘗試,眼前的石門都未動分毫。
“黎兒,不要再白費力氣了,這道門還需要專屬鑰匙才能打開。你這段日子都在龍淵嗎?你在哪里落腳?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是父皇對不住你,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戚沐九整個身子緊緊貼著石門,眼角已然氤氳濕潤,“父皇,梨兒這段時間一直在龍淵,身邊都是待我很好的朋友和貴人,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現(xiàn)時間還不能同您返回西涼,等我在盛京的事請辦妥了,就會派人聯(lián)系您。您回了歸硯城之后,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回去找您,相信我。”
她竭力壓抑心底的酸澀,“父皇,你這段時間一定遭了不少罪,是黎兒不孝,是黎兒無能。沒有保住西涼不說,還讓您顛沛流離,落到如此境地?!?p> “父皇無事,就是有些想你,有些想你母后了。黎兒,時間緊迫,你快些離開。記得一定要保管好你母后留給你的玉佩,知道嗎?”
玉佩早被姬冥修奪走,但這時候她肯定不能同父皇說,“父皇,你放心,我一定會守好玉佩,你一定要多保重?!闭f罷,她便雙膝跪地,朝石門口重重拜了三拜。
門內的沈立恒聽到門外傳來清晰可聞的磕頭聲,頓時便老淚縱橫。但他不能讓她聽出自己的絲毫情緒,于是強忍著心底的酸疼,囑咐道:“一定要小心穆連城。西涼被攻破,與他脫不了干系。還有龍淵的攝政王姬冥修,此人應是你回到西涼的最大阻礙,你一定要萬般提防?!?p> “好的父皇,黎兒都記下了?!彼央[約聽到紛至沓來的腳步聲,“父皇,不孝女就此別過?!闭f罷,她便狠心揮淚向外狂奔而去。
門內的沈立恒聽到她離去的腳步聲,神情滯澀地貼著石門。他用雙手輕輕觸碰著冰冷的石壁,就像小時候撫摸著她錦緞似的烏發(fā)那樣,久久駐立。
他命途多舛的孩兒啊...本想與她說下龍羽隱衛(wèi)的秘密,但轉念一想,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蛟S以后不用他多說,以她的聰慧也定會早日知曉。
只是不知,她此次留在龍淵如此之久,究竟是福還是禍...
阿鳶,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黎兒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