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硯單手托腮,瑩潤的指尖在桌上輕擊著,“診金三萬兩。”
他側(cè)身,翹起二郎腿,語氣中滿是不屑:“三十萬兩,老夫也不去?!?p> “真不去?”
“不去?!?p> “哎呀,風(fēng)味醬牛肉、水晶蝦餃、雞翅包飯、地瓜丸...”
薛神醫(yī)終是有些躺不住,他翻身坐起,掰著手指頭開始細數(shù),“外加酸菜魚、粉蒸排骨、黑椒牛柳、山藥瘦肉粥、粉絲老鴨湯,兩個月。”
她手指微頓,眼眸輕抬,而后勾唇一笑,“再加每周一次的barbecue,一個月,不接受反駁哦...”
他終是抵不住小狐貍的美食誘惑,敗下陣來,氣哼一聲,“成交?!?p> 沈黎硯眉開眼笑,“多謝三叔公。”
薛神醫(yī)起身走向門外,“三萬兩診金,一個銅板都不能少?!?p> “那是自然?!?p> 她搖頭輕嘆,真是個老財奴。
晚膳一時沒注意吃得有點多,她決定出去消消食,順便去下紫宸居。
一路上,她都在想著怎么跟姬冥修說這件事,畢竟做了‘惡人’又去做‘好人’,不太符合他殺伐決斷的一貫作風(fēng),也會顯得有點跌份,很容易讓外人覺得他是在自降身價向楊家求和。
思索間,她已經(jīng)不知不覺走到紫宸居。
書房內(nèi),姬冥修聽到她說請薛神醫(yī)給郭仕則看病時,幾乎用一種看圣母的眼神瞥向她。
“怎么,你還嫌自己被他害得不夠慘,想將他治好之后再暗害你十次八次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怪本王心狠手辣,礙著你當女觀音了?”
她揪揪他的衣袖,軟聲道:“你先不要生氣好不好?”
姬冥修輕哼一聲,別過頭不欲理她。
“那日我醒來后,得知是你給我出了氣,我心中...很是感動?!?p> 見男人神情微緩,她輕聲道:“長這么大,除了父皇和母后,你是第一個這么對我好的人,我又怎能辜負...”
她睫毛微垂,抬眸看向他深沉的眼底,“你...對我的情意?!?p> 男人握住她的素手,垂眸傲嬌道:“你知道就好。”
“可是,莫說將郭仕則咬殘,就算是咬死,也代替不了我經(jīng)受的那些痛苦?!?p> 姬冥修正要說話,卻被她輕按唇角,“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她輕撫著他剛毅的側(cè)顏,就那么認真地看著他,“他已接受了應(yīng)有的懲罰,可我們不能讓他成為殘廢。趕狗入窮巷,必遭反噬?!?p> 姬冥修不屑輕嗤,“本王等著他們來報復(fù)?!?p> 沈黎硯無奈輕笑,揪了揪他的俊顏,“你總是這么狂妄。他若成為殘廢,世人日后說起他時,只會說你殘暴不仁,睚眥必報,對他,乃至郭家,則只剩同情憐憫。而將來楊家若對你做了什么不好之事,世人只會說你報應(yīng)不爽,對楊家,則只余寬容與支持?!?p> “本王不屑世人臧否。”
“不可,你不能小瞧了輿論的力量。相反,你還得重視它,甚至是利用它?!?p> 男人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干脆將她從桌旁攬到自己腿上,她正要掙扎著下去,卻被他按握著不松手,最終她只能妥協(xié),小心翼翼扶著他的肩膀維持著平衡。
“楊堅既然請求我?guī)兔Γ蔷褪菞罴液凸蚁扔星笥谕醺?,王爺有容人雅量,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給予他重獲新生、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他們兩家以后還要害王爺,那就是恩將仇報,不得人心。民眾雖不至于站你這邊,卻也絕不會倒向他們那邊?!?p> “說了這么多,你不就是想承楊堅救你一命的人情么?”男人擺弄著她的素手,悶悶不樂著。
沈黎硯看著他不滿的表情,頓時有些好笑,“你可是堂堂攝政王,整個龍淵都容得下,怎么唯獨容不下一個楊家?”
“這是本王容不下他們楊家么?分明是楊宗明容不下本王。他明知本王看重你,卻放任自家的禍害對你下毒手,既然他約束不了,那本王就給他一個記憶深刻的警告?!?p> “這下好了,經(jīng)此一事,你與他的矛盾又加深了?!?p> “無所謂,也不缺這一件。”
“你無所謂,可我有所謂。”
男人霍然看向他,眸光中有復(fù)雜難明的東西在激烈涌動。
“我怕他們暗中對你下手,怕你會受傷,更怕...”
她驀地止住話音,抬眸抿唇道:“自己會失去你。”
男人長睫微垂,卻是眸中帶笑,就好像長久以來的單向付出,終于有了一個雙向的回應(yīng)。
他眸中溢滿了從未有過的柔光,聲音有些微顫,“你再說一遍剛才的話?!?p>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就,就那個意思?!?p> “哪個意思?”他緊追不放。
“再不說,本王可就要親你了。”他攬過她的纖腰,俊顏緩緩逼近。
她嚇得趕忙按住他的胸膛,支支吾吾道:“我,我在意你,行了吧!”
男人冷峻的眉眼瞬間盛滿了日月星辰,他將她擁入懷中,語聲溫和而不容辯駁,“本王可以答應(yīng)你,但只此一次?!?p> 她眉眼含笑,柔聲道:“好?!?p> “你不必害怕,本王沒你想得那么弱?!?p> “可是暗箭難防。這次...是我連累你了。”
“是本王心甘情愿,與你無關(guān),你不要有心理負擔?!?p> 俊臉上倏然印了一個柔軟的吻,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時,她早已跑沒了影。
只留下慌亂的一句:時候不早了,你該休息了。
姬冥修唇角揚起,修長的指尖輕撫著側(cè)臉那處,久久沒有回神。
他知道她說的那些話,不是在哄他,而是真情實意的流露,這個,就夠了...
他所求不多,只要她知他的心意,懂他的好,他的苦心付出就是值得的。
楊家那一大家子,也就楊堅是個知進退的,其他人...
他輕哼一聲,他倒想看看,楊宗明要搞什么名堂。
翌日午時,姬冥修如邀參加了兵部尚書蘇荀的壽宴。
前去祝壽的人絡(luò)繹不絕,姬冥修不喜與那些官員客套寒暄,便獨坐于亭內(nèi)一角,飲茶沉思。
“下官今日多有怠慢,還請王爺海涵?!蓖ね鈧鱽砹颂K荀略帶抱歉的聲音。
蘇旬約莫五十出頭,身材中等偏上,身姿挺拔而中正,留著短髭須,臉頰清癯而略帶棱角,沉斂深邃的眼睛,歷經(jīng)歲月磨礪,仿佛能看穿一切,讓人不由心生敬意。
當然,這些人中并不包括姬冥修,只聽他淡然道:“蘇大人忙中抽閑來見本王,算不得怠慢。”
蘇旬客氣一笑,“王爺今日能來參加壽宴,下官不勝榮幸,不知能否邀請王爺?shù)秸龔d一敘?”
姬冥修不置可否,側(cè)眸看了眼身后,便在蘇旬的相請下去了正廳。
蘇旬讓人上了熱茶,便屏退下人,看向垂眸飲茶的姬冥修。
“聽說王爺正在調(diào)查上次的通關(guān)令牌案,不知近來可有眉目?”
“尚未查到有用信息。說起這個,本王倒是想起一事?!?p> “哦?王爺請說?!?p> “一個多月之前,兵部司員外郎馬良,因暗中幫助北燕人假造身份的事跡敗露,而畏罪自殺。不知蘇大人,對此人有何了解?”
“此人做事謹慎周密,甚少出錯。下官正是看中他這一點,才破格提拔了他為員外郎。這幾年他在本職工作中也算盡職盡責,甚至還做出了不小的建樹。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此人卻極善偽裝,不知什么時候竟走上通敵叛國的邪路,下官對此深表痛惜?!?p> 蘇旬因監(jiān)督不力被罰俸半年,從他此時的表情當中不難看出,他當時提攜馬良的悔恨莫及。
姬冥修眉眼微垂,狀似無意道:“如此真是可惜了。希望蘇大人下次選人時可不要再出錯了,否則,本王就真要懷疑蘇大人的識人能力了?!?p> 蘇旬嘴上說著惶恐,面上卻不動聲色,眸中已是暗流涌動。
攝政王這是在敲打他,還是在提醒他?
在他看來,后者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