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才是她一直不愿接受他的真正原因。
他不是個兒女情長之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姻緣,在他看來也只是人生中的一段自然過渡,無關(guān)喜惡。
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在與她日漸相處的點點滴滴中,她竟悄無聲息地走進了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就好似一種無知無覺侵蝕他心神的慢性毒藥,成為他難以割舍的不可或缺。
他知道她被自己的繼母送去暗夜門,度過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也知道她一直都沒有走出那樣的陰影,從她每次與他逛街時,總會下意識打量周邊的謹小慎微中可見一斑。
他知道那樣的恐懼來自于哪里,這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暗夜門。
他調(diào)查過,她之前送給畢妍的避毒丹,暗夜門中普通的無名小卒根本沒資格擁有,這讓他懷疑,她是否與暗夜門的高層有所牽扯。
那么既然是高層,且愿意送給她千金難買的避毒丹,這說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
既是這么好的關(guān)系,她應(yīng)該受到對方的保護才是,而為何卻是不顧一切代價地逃了出來,而且還是被暗夜門的右護法親自追殺?
顯然,她與那個高層之間的關(guān)系十分復(fù)雜,他一時理不出頭緒,他想他需要找個機會好好詢問下沈黎硯了。
夜風(fēng)驟起,左肩的某處洇濕而微涼,那是她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傷痛。
她今日不惜自揭傷疤,也要讓他徹底死心,她...是想讓他遠離危險,甚至說是在保護他。
她說她不想給他帶來厄運,難道...是暗夜門的人就在她身邊?
他眸中一片驚詫,久久無法回神。
她到底經(jīng)受著怎樣的恐懼與傷痛,而他又如何再靠近這樣的她?
他自己是無所謂,可他的父母和妹妹呢?
暗夜門的陰狠毒辣,他之前都有所耳聞,如果暗夜門的人真的在她身邊...
他不由暗嘲一笑,原來她一直以來需要的安全感,他給不了,也給不起。
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徑,他需要迫切證實這件事,刻不容緩。
宴會結(jié)束的當(dāng)晚,朝臣的馬車便一路返回青城山南麓半山腰處的別莊。
翌日上午,便是世家公子與貴女期盼已久的登高辭青。
按照天地日月運行規(guī)律,重陽節(jié)的這幾日是“清氣上揚、濁氣下沉”的氣候,地勢越高清氣越聚集,于是“重陽登高暢享清氣”便成了民間爭相趨之的重要民俗事項。
當(dāng)然,這樣的登高活動,也是此次各個官員之家組團上山游玩,增進彼此往來的一個絕好機會。
登高的目的地是青城山的鳳鳴峰,此地位于出風(fēng)口,風(fēng)清氣正,加之海拔相較于其他山峰來說不高不低,最適合登高游玩。
沈黎硯在登山的過程中,見到了由眾多侍女照料的皇后楊雪。
不過,她也只是欠身頷首行了禮節(jié),并沒有與其過多交談。
雖然楊雪的表弟郭仕則與她之間的仇怨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半年,但因著姬冥修與楊宗明之間一直存有的過節(jié),她覺得楊雪對她的態(tài)度或是看法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彼此少說話,比較符合她們之間這種似敵非友的尷尬關(guān)系。
她仰首看了眼石階之上正在與姬天盛邊走邊談的姬冥修。
他們的周圍或多或少地跟隨著幾個朝臣,正在低聲談?wù)撝裁矗贿^最讓她意外的是,夜王微生思堯也在其中。
他言語不多,卻會適時提出一些自己的獨到見解,而這樣的見解,又往往都是一針見血,令在場之人難以忽視他的存在。
陸放雅也在其中,不過他并沒有過多參與其中,只不過他的眼神時不時就會向下看向他們這邊,沈黎硯知道他在看誰。
她轉(zhuǎn)身眺望身后的登高隊伍,終于在離他們不遠不近的距離,看到了緩慢前行的阿姐,以及離阿姐身后不遠的畢文珺。
阿姐身邊跟著兩個女護衛(wèi),沈黎硯自是知道她們要防的人是誰。
她轉(zhuǎn)身再次看向石階之上的微生思堯,而此時他的眼神正有意無意地越過人群,看向阿姐的方向。
他的眸光放肆卻又危險盡顯,他應(yīng)是看到了畢文珺,所以眼神才會那般犀利而充滿攻擊性。
沈黎硯內(nèi)心不由輕嘆,也不知他們?nèi)舜龝旱巧戏屙斨髸l(fā)生什么事情,她得派人時刻注意著阿姐的動向,以防萬一。
她這邊當(dāng)然是跟傅乾、度亦琛以及畢妍和李嫣然在一起,畢妍時不時會看眼下面,自是被她盡收眼底。
她...在擔(dān)心自己的哥哥。
沈黎硯輕聲嘆息,她沒想到有朝一日畢文珺會喜歡上阿姐,若是沒有微生思堯橫亙在其中,她倒是挺愿意支持他與阿姐在一起。
作為現(xiàn)代人的她,并不認為失了清白的阿姐配不上他,畢竟女人的價值并不是那些淺薄的世俗之見就能夠輕易決定了的。
昨晚阿姐明顯已經(jīng)與他挑明,他今日居然還緊隨其后,這讓她萬分意外。
在她眼中,畢文珺一直都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聰明之人,他當(dāng)時因著阿姐與暗夜門的過往糾葛,果斷阻止畢妍與阿姐之間的交往,就足以看得出他規(guī)避隱患的取舍之道。
然而現(xiàn)在,他竟不懼暗夜門的潛在威脅,繼續(xù)圍繞在阿姐身邊,可見他是動了那么幾分真心在里面的。
她欣慰的同時,卻又不得不為這樣的他感到惋惜,更為晚遇到他的阿姐而感到遺憾。
眾人到達鳳鳴峰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后。
秋日的陽光并不灼烈,微涼的山風(fēng)吹拂而過,給人一種明媚和煦的颯爽之感。
峰頂?shù)纳绞莸嘏?,各家小廝侍女利落地擺放了果飲茶點,供朝臣及其家眷們歇息閑聊。
沈黎硯自是與姬冥修坐在位置較好的背風(fēng)處,她小臉微紅,姬冥修拿出錦帕幫她擦拭著額際的細汗,她也找到折扇幫他輕拂著身上的熱意。
這一幕自是落入了不遠處楊雪的眼中,她側(cè)首看向正在享受宮人服侍的姬天盛,滿含期待的神色不由黯淡了下去。
若不是因為舒妃即將臨產(chǎn),無法參加此次祭祀活動,她想,今日來此登高之人定不是自己。
圣上自與她成婚以來,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相敬如賓,即便是在新婚燕爾之時,也遠沒有沈黎硯和攝政王那樣的恩愛繾綣。
她雖貴為一國皇后,卻也只是個不得夫君寵愛的失意之人。
她輕輕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得不到他的偏愛就算了,竟是連個屬于自己的孩子都沒有。
不僅自己被后宮嘲笑,就連自己的娘家都成了盛京茶余飯后的談資,待舒妃誕下圣上的第一個皇嗣,他們楊家更會成為整個龍淵的笑話。
光頂著個后宮之主的名頭有何用,這樣的一個頭銜明明就是束縛她的枷鎖。
自己的幸福,在家族的榮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望著言笑晏晏的新婚夫婦,眸中閃過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歆羨。
之前她聽哥哥提起過沈黎硯與表弟郭仕則之間的仇怨過節(jié),表弟有錯在先,她不會對她有什么微詞,但攝政王為了給她報仇,派人將表弟傷成了那樣,她卻對她喜歡不起來。
但不喜是不喜,她對她卻并無敵意。
聽哥哥說,攝政王之所以同意讓薛神醫(yī)治療表弟,是因為沈黎硯從中的說和,如此以德報怨的做法,讓她對她產(chǎn)生了不一樣的看法。
她知道攝政王向來都是殺伐果斷,根本不畏懼郭楊兩家對他的報復(fù),甚至亦不屑于外界所說的自降身份向他們楊家求和的那些傳言。
做了就是做了,修修補補不干不脆,不是他的行事風(fēng)格。
所以,沈黎硯能夠力勸這樣的攝政王改變心意,足可見她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
她不奢望姬天盛能像對待舒妃那樣,放在心尖上寵,卻也期望他能夠?qū)ψ约憾嘁稽c點像攝政王對沈黎硯那樣的鶼鰈情深。
畢竟她才是他的正妻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