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秦汣之變
靈語這回是真的死心了，除非秦汣哭著求著要她回頭，不然她再不會多看他一眼，她心中暗自發(fā)誓。
侍從幾人被她弄得云里霧里，這好不容易千里迢迢來了這殷丘，明日花就開了，她卻忽然變卦，著急忙慌地要離開。
眾人哪里肯依，那是左勸右勸，連帶著農(nóng)家主人都勸靈語看了再走。
靈語心中對于幾人多少有些歉疚，于是便答應(yīng)陪他們留下來看桃花開。
看著院子中雞飛狗跳的眾人，紅衣逗弄著圍墻上蹲著的三花貓。
那只貓躲開了紅衣，眼神鄙夷地喵了一聲。
紅衣一愣，又戳了戳那只貓的腳丫。
還未碰到，那只貓便忽然伸出爪子，狠狠地?fù)舷蚣t衣，卻拍了個空，落在長滿青苔的瓦上。
它的背猛地弓起來，底氣十足地喵了一聲，靜謐的暮色中十分突兀。
“天還沒黑呢，這貓又發(fā)情，去去去，別吵著客人。”
農(nóng)莊主人用掃帚拍了拍墻頭。
那只貓瞪了紅衣一眼，十分不滿地翹著尾巴走了。
紅衣的手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她一躍跳上墻頭坐了下來，雙腳架在墻頭上輕輕擺動。
貓果然都能辨陰陽呢。
那么小玨能看見自己并不奇怪。
可它居然能夠裝作看不見，這是貓能做到的事情嗎？
想著那只渾身漆黑的貓，紅衣心中劃過一絲古怪的念頭，那個念頭尚且模糊的時候，便被大高個的呼聲打斷。
“大小姐，屋外有人找?！?p> “不會是娘親找來了吧？快快快，先生把你的書找出來?。 ?p> 幾人手忙腳亂地翻找起來，大高個便撩開門簾走進(jìn)了屋子：
“不是老夫人，是一位模樣俊俏的書生呢，大小姐，大小姐你去哪兒，那人頗為古怪......！”
看著風(fēng)一般跑出門的靈語，那大高個快步跟上，他話未說完，那書生看上去，總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靈語連跑帶跳地跑向門口，這戶農(nóng)家的圍墻不高，遠(yuǎn)遠(yuǎn)地便可以看到外面的人高瘦的背影。
是他，他來了，他是不是后悔了？
那就勉為其難原諒他好了，靈語心道，方才心中咒罵許愿了千百回，不及那人一個回頭。
紅衣在圍墻上自然是一轉(zhuǎn)身就看到了外面的身影，只是距離尚遠(yuǎn)，看不真切，又是些人間的情情愛愛，她打了個哈欠，靠在了圍墻上。
眼不見為凈。
靈語小跑至門口的時候，還輕輕喘著氣，剩下三步，她放滿了腳步，調(diào)整了有些急促的呼吸，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迫不及待的樣子。
“秦先生，你怎么來了？”
語氣中微微的期盼還是暴露了她的一點點小心思。
他轉(zhuǎn)過身來，身子有些僵硬的樣子，必然是緊張了，靈語心中竊喜，他也不是如同外表一般冷靜啊。
于是靈語大膽地上前一步，雙手在背后握成一團(tuán)，臉上卻帶著自然的笑，，看上去落落大方。
“秦先生找我，可是有什么話要說？”
他伸出手，動作緩慢而僵硬，摸了摸靈語的臉頰，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大高個在背后看到這一幕，心中大駭，總算是找到了奇怪的點。
這個秦先生，看著不像活人，臉色蠟白得像義莊里的死人?？墒亲约掖笮〗惴路鹑粵]有發(fā)現(xiàn)一般。
“大小姐…”
他在背后悄悄喊道。
“你怎么還在這，快進(jìn)屋去，我與先生有話說！”
靈語回頭悄悄說道，一邊用手趕著大高個，將他推進(jìn)了屋子里，還好秦汣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
“靈語，我跟你回去。”
他終于開口說話了，只是聲音十分干澀，像是含著沙。
靈語點點頭，她悄悄抬頭看他，他整個人都裹在寬大的袍子中，發(fā)絲有些散亂，看上去有些狼狽。
她才發(fā)現(xiàn)事情的異常，
“秦先生這是怎么了？”
大高個原本就靠著門偷偷地聽，聽到靈語忽然拔高的聲音，便帶著剩余幾個仆從沖了出來，手中甚至拿著不知道哪里找來的棍子。
“路上…遇到土匪…”
他說了一半，深深地看著靈語，不再多言。靈語意會地點點頭，
“你們幾個，帶秦先生進(jìn)去換身衣服，我看老師的衣服他應(yīng)該能穿?！?p> 她吩咐著，轉(zhuǎn)身將秦汣領(lǐng)回院子中，聲音又變得溫婉，像她無數(shù)次在家中偷偷練習(xí)的那樣：
“先生就先將就一下，明日我們便回去?！?p> “好?！?p> 秦汣并不多言，跟著幾人進(jìn)了屋，換衣服的時候卻將眾人都趕了出來。
原本在屋外等待的靈語看著出來的幾人，責(zé)備道：
“你們怎么不在里面幫襯著，我看先生嚇得不輕！”
“大小姐，這人看上去怪嚇人的！”
“是啊是啊，大小姐，一大老爺們還怕我們看，我看有鬼！”
幾人七嘴八舌地輕輕抱怨，生怕被屋內(nèi)的人聽了去，靈語擺擺手：
“人家尊貴著呢，你以為都跟你們似的？都閉嘴！”
“對了，那誰，就是你，去找找什么土匪山賊的，都給我抓起來！”
被靈語指著的大高個苦著臉：
“大小姐，我哪會抓人??！”
靈語哼了一聲，在院子中轉(zhuǎn)悠了一圈，想想也有道理，便只能作罷，并囑咐幾人夜晚看好院子。
秦汣肯跟她回去，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心中的歡喜勝過了過往十七年的任何一件事。
之前的不快與不甘都消散了。
紅衣聽著院中嘰嘰喳喳的聲音，抬頭看了眼屋中滿面春色的靈語，便捂著額頭倒下了。
這丫頭真的是，美色誤人。
不過也好，秦汣確實是個不錯的男子。
紅衣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沒有忘記，這是她鬼差之路上的一案，所以她十七年來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從不敢離開靈語一步，可如今是不是太過順暢了一些？
這一卷，最后一頁怎么說的來著，她躺在圍墻上，擰眉沉思。
——語十八，荒淫道人誘之于深山枯林……縊于樹……
荒淫道人？
目前看靈語這幅樣子，再被誰誘惑恐怕是很難。
看起來，那卷宗如今大概是廢紙一張了，回去之后少不得閻君一頓痛罵。
那又怎樣？紅衣眼眸掃過靈語那張泛紅的小臉，抬頭看著才升起的星辰。
她原生死的凄慘，既然是一個幻境，為何還要不得善終一次？
夜深了，院中嘰嘰喳喳的聲音總算是安靜下來，紅衣看著屋中忽明忽滅的燈火，明日送她回去之后，就離開吧。
回程的馬車比來時悠哉了許多，秦汣話很少，很多時候都是支著手小憩，靈語則是一瞬不瞬地看他。
原本就小的馬車因為多了秦汣而顯得有些擁擠。
近得靈語可以看到他細(xì)長的睫毛。
靈語不是沒嘗試過跟他說話，可他總是興趣缺缺的模樣，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倒是夜晚休息的時候，會靠在車馬前，陪著靈語賞月看星星，那時候才會多說兩句。
“先生為什么回頭？”
第三日。
南潯的城門已經(jīng)依稀可見了，再有一日，就可以回家了。
靈語終于在夜色的掩飾下，問出了這個問題。
秦汣端著教書先生遞過來的茶盞，淺淺地飲了一口，看著滿天星光，聲音聽上去有些飄忽。
“當(dāng)然是因為你?！?p> 夜色中，他抬頭看著城門的方向，靈語仰頭看他。
“你是誰？”
秦汣端著茶杯的手一頓，低頭看著靈語，這么多日以來，第一次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為何這么問？”
“沒什么?！?p> 靈語卻不再繼續(xù)問下去，她有些慌亂地回到車馬中。
方才她仰首的一瞬間，便瞧見了秦汣脖子上暗紅的傷痕，夜色中看不真切，可她卻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涼。
記憶又回到了秦汣回來的那日。
“靈語，我跟你回去”
他說。
他從來不曾這么喚她。
“無事，丫頭還小，便是要這般活潑些才好?！?p> “聚散隨緣，丫頭，這個拿去吃?！?p> “丫頭？你怎么在這里？”
“丫頭，論輩分，你該喚我一聲叔父?！?p> “我雖然老了，也知道你不是她，走吧，丫頭?！?p> 靈語蜷縮在馬車中，用雙手捂住了耳朵，那一聲一聲，都入股寒涼。
一雙修長的手撩開了車簾：
“靈語？”
他喚道，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眼睛灰暗無神。
答案就在眼前，可她卻不想聽了。
“沒事，近鄉(xiāng)情怯?！?p>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卻是含著眼眶中盈盈的淚，咬著嘴唇這么說。
“秦汣”內(nèi)心像是被狠狠地抓了一下，他伸出手，摸了摸靈語的鬢角。
“怪傻的?！?p> 他走出馬車，留下那小小的一團(tuán)。
紅衣一如往常地坐在馬車頂端，眼神陰鶩地看著這個男子。
“還是不打算告訴我誰把你塞進(jìn)去的？”
她幽幽地開口。
“秦汣”抬頭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往火堆中丟了一把木柴。
紅衣飛身而下，抓住他的衣領(lǐng)，他踉蹌了一下，扶著一旁的樹干站穩(wěn)了身子。
“若不是靈語喜歡這幅皮相，我早就把你抓出來了，秦汣去哪兒了？”
“秦汣”扶著樹干干咳了兩聲，口中含血，有一絲從唇角溢出，被他狠狠咽下。
“死了?！?p> 他開口，聲音沙啞。
“你以為你能在這身子里呆多久？不出三日，你就會七竅流血致死。”
紅衣抓著他的衣襟，目光似乎要透過他無神的目光看入內(nèi)心深處。
他的目光有一瞬間落在紅衣身上，然后再度渙散。
“你一只野鬼，管的是不是太寬了？”
他后退了一步，扯回了自己的衣領(lǐng)，將自己打理得干干凈凈，拾了些柴火回去。
“她是我的人，希望你清楚?！?p> 紅衣靠著方才那棵樹，聲音在夜色中涼而入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