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沒有體會到所謂生死之間的恐怖。
究其原因,是他心里早有‘在生死間見證奇跡’的念頭,想著可以借此突破。
他還做不到真正能無視生死,因而,那種臨死破境的奇跡沒有降臨在他的身上。
長劍破空,在顧小年清澈的眼神中,那柄劍刺穿了他的左胸,透體而過。
他已經(jīng)有意識地避開,但就算是踏雪無痕的輕功和風(fēng)雷腿的身法,如此距離之下,當(dāng)他身上帶傷時,一個先天境界的出手也不是這么好躲過的。
萬幸的是,畢竟是躲避了,這一劍并不致命。
顧小年咳了聲,身上長劍被對方抽出,腹部猛地便受了一腳。
他整個人向后摔落,仰躺在漫天的飛雪之下,飄揚的雪花觸到皮膚時迅速融化。
雖然還是有些疑惑于對方為何一直與自己拼殺而不是逃走,但邱武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輕松。
顧小年覺得這一刻的時間過的好漫長。
胸口上的劇痛只不過是持續(xù)了短短的瞬間,轉(zhuǎn)而便是渾身的麻木,好像所有的力氣都在迅速抽離,原本在這個天氣里尚且不覺寒冷的手腳變得冰涼,隨后跟著木然。
他能動的好像只有眼睛,甚至能看清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地,眼里迅速濕潤下去。
“要死了么?!彼胫?,不是自己不夠努力,而是當(dāng)所有能做的想法都實踐過后,仍然達(dá)不到想要的結(jié)果。
他雖執(zhí)著于活著,但腦海里的念頭是止不住的。
就像是有兩塊很美味的蛋糕,你想只吃一塊,另一塊留到明天吃。在吃第一塊的時候總想著‘這就是最后一塊了,吃了再也沒有了’,但實際上,在心里總是有個聲音再說,‘你還有一塊’。
這并不是靠自我暗示就能成功的,存在的事實就是存在。
“真不甘心啊?!?p> 顧小年自嘲一笑,果然啊,前世就很平凡,就算當(dāng)曾幻想過的‘武功’出現(xiàn)在眼前后,也不能改變什么。
平凡,就只能如此平凡下去。
可那種強烈的不甘,從小到大因為世事而積壓起來的不甘,就像是火炬一般旺盛,它在心里,似乎夾雜著憂傷可以溢出來。
他喉間動了動,將涌上來的腥甜咽了下去,嗆了嗆,低咳幾聲后眼簾便低了下來。
邱武此時已經(jīng)走了過來,看著氣息虛弱到極點的身影,將手里的劍對準(zhǔn)了他的脖子。
地上的層雪被滾熱的鮮血融化,在地上暈開了好大一片,冰涼的失去了溫度,凝起了薄薄的一層。
顧小年感受著劍鋒的冰寒,木然的手指忽地動了動。
他不想放棄,就算是生于平凡,還是想要抗?fàn)幰幌隆?p> 所有的不甘心,承載著他前世今生所有的重量,如同在心里點了一盞燈,一盞,只有自己可以看見的燈。
而這盞燈,可以在必要的時候爆發(fā)出光亮,這光,足以照亮一切。
……
邱武目光一凝,他忽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顧小年的氣機變得有些晦澀,原本的虛弱維持了下去,雖然淡卻依然頑強存在著。
因大量失血而變得虛弱的氣息也逐漸平緩了起來,他感覺身上的氣力又恢復(fù)過來了。
他心里疑惑,低垂的眼簾下,目露深深的不解。
回光返照?
……
人往往很難照見自己的本心。
貪婪?骯臟?這些自己并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會無動于衷,因為他已經(jīng)享受與于此帶來的一切。
良善和有愛,聽起來容易,做起來往往很難。
顧小年此時已經(jīng)看到了生死,劍鋒的觸感是那么真切,生命從體內(nèi)流失的感覺是那樣清晰。
這一切恍然又開始拉長。
念頭的紛雜總是需要一個載體,當(dāng)承載的人都失去了的時候,這些念頭也就煙消云散了。
所謂頓悟,便是如此,玄妙意會,難以言傳,只能用一個‘緣’字來形容。
兜轉(zhuǎn)千回,捉摸不定。
顧小年沒有抓住那靈光一閃,但體內(nèi)卻活絡(luò)了起來。
有‘氣’在丹田氣海中出現(xiàn),宛如感應(yīng)氣感之時,熟悉而又變得陌生,帶著欣欣向榮的倔強和親近。
邱武手上用力,劍尖便扎了下來。
像是刺到了看不見的屏障,劍與皮膚之間,仿佛隔了山與海。
邱武臉色漸漸變得猙獰,握劍的手上露出筋骨,劍在研磨著用力刺下,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顧小年臉上出現(xiàn)解脫似得淺笑,像是沉悶之后巨大的放松,蒼白的臉色一下松軟下來,緩緩地,滿是溫和。
“成功了?!?p> 他想著,隔山打牛的技巧于瞬間在心頭閃過,覆在地上的手掌向下猛地一拍,凝固的血與雪飛濺!
邱武雙眼一突,如遭雷擊。
他疾步后退,原本腿上附著的真氣像是被巨錘砸過,竟然全部崩散。
‘咔嚓’一聲脆響,邱武踉蹌著半跪在地,鮮血在靴筒和褲子上洇透。
他猛地抬頭,緊緊盯著慢慢爬起來的那道身影,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顧小年輕咳幾聲,從懷里取了手帕,仔細(xì)擦了擦牙和臉上的鮮血,然后疊好收好。
“抱歉,讓你失望了?!彼Z氣難掩那種劫后余生的激動和顫栗,此時清秀的臉上竟浮現(xiàn)出一種詭異。
音與色交織,整個人難免地表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錯亂感。
邱武咬了咬牙,真氣調(diào)動,身如豹躍,右手成拳似錘,直接沖身前人的頭頂砸落。
悄無聲息,一只素白的手掌抓在了他的腕上,不等邱武說話,仿佛漩渦般的吸力便從兩人接觸的地方傳來。
邱武臉色巨變,想說什么,但臉上霎時抖起來,嘴與臉上的肉像是產(chǎn)生了震蕩般哆嗦,整個人更是形似篩糠。
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
一身的真氣從腕上往對方手上涌去,伴隨著的,是眼前之人含笑的眼神,以及那張掛著微笑卻淡漠到駭人的臉。
折花手的靈巧與先天境界的敏銳判斷,讓顧小年精準(zhǔn)預(yù)判到了邱武的攻勢,而‘登仙劍章’的‘氣’,更是猶如一頭巨鯨般貪婪地吸食著來自對方體內(nèi)的‘能量’。
不多時,顧小年便松開了手,邱武猶如大病一場,整個人萎靡的可怕,臉上毫無血色,就連頭發(fā)和瞳孔都失去了原本的光澤。
邱武摔在地上,蜷縮著哆嗦,他嘴唇泛白,目光驚懼而猶疑地看著眼前之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顧小年嘴唇嚅了嚅,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他用腳挑起對方的長劍,看也不看,揮手拍落,刺穿了對方的心脈。
邱武猛地睜大了雙眼,嘴上張了又閉,只是再也說不出話了。
大雪紛揚而下,漸漸蓋了他一身。
顧小年淡淡看著,撿起繡春刀入鞘,上了馬,慢慢走遠(yuǎn)了。
長街兩旁的鋪子里有一直看著閑散人,其中自然有所謂的風(fēng)媒,他們不是風(fēng)滿樓的人,而是靠販賣消息過活的人。
此時,先天武者當(dāng)街截殺錦衣衛(wèi)卻被對方破境反殺的場景,便落在了他們的眼中。
也落在了普通百姓和部分江湖人的眼里。
錦衣衛(wèi)這三個字,再次浮現(xiàn)在他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