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衍人前忙著掩耳目,人后準備分兩路人馬護送孩子南下。打算一路在明先行,由他親自帶隊,按著往年舊例押送供奉銀子去隱靈山。另一路在暗,包括現(xiàn)在正守著孩子的幾個親信之人,由鷹眼領著,喬裝一番帶著孩子尾隨供奉物資南下隱靈山。隱靈山那邊也會派了長老護法北上接應,兩廂人馬說不定半路就能碰著。
總之,孩子暴露人前的機會越少越好。說不得這一路又是腥風血雨。之前的一番操作是否唬住了幕后之人,誰心里都沒底,怎么的還是要喬裝打扮著走,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要孩子進了隱靈山山門,那就不懼了。
京城這邊,鷹眼暗地里找了個孩子剛死的婦人,作為小寶的新奶娘養(yǎng)在郊外的一處田莊里。同時又使了一大筆銀子,買斷了那奶娘夫家一大家子的身契,另外安置看管起來。
如此一切就緒,不日就要出發(fā)。
這一日,隱王府長媳、慕容衡遺孀姚氏穎兒,正在王府東路的扶搖樓上整理孩子衣物。周圍路過的仆婦早已見怪不怪。每隔一段時間,大夫人都會這樣癡癡傻傻的整理著自己一針一線縫制的嬰兒小衣。
她原是不會這些的,為了這么幾件衣服,十個指頭都給扎破了。原本她也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可惜那孩子最終沒能來到這世上。
十年前,慕容衡接到戰(zhàn)報,領兵出征抗遼。這本不是什么大事,那時候每到冬季遼人都要侵擾邊關一陣。只是這次,慕容衡不耐煩了,殺退敵人之后,又領兵將他們殺出去好遠。過了三個月,捷報傳來,大軍不日班師回朝。
姚穎兒聽說丈夫很快就會回來,每日里掰了指頭數(shù)??蓴?shù)到最后,得來的卻是夫君死訊。以慕容衡的身手,十萬大軍里來去自由,何人能取他性命?
一定是誤傳!一定是遼賊布的幌子!她不信,當即拽了報信小將的馬一路不吃不喝朝著大軍來路奔走幾百里
姚穎兒與慕容衡不似平常勛貴宅院里的夫妻,她也不是閨閣弱女。堂堂隱靈山山主之女,一身武藝不輸世間任何男子。他兩人從小青梅竹馬,一起學藝一起習武。慕容衡出師便與她定了終身。
“他從不食言,從不!他說了要趕回來同我一起過年。他說了要和我生一堆的孩子!”
一路奔到盡頭,看到大軍白茫茫一片拱衛(wèi)著中間的棺材。她失了希望,掉了孩子。那時誰都不知道,她已經(jīng)身孕四月。
“呵,我怎么那么蠢,我應該聽你,就待在家里,哪兒也不去。是我不好,丟了孩子,我要再堅強些,孩兒現(xiàn)在都能跟他阿公學藝了?!?p> 姚穎兒回想往事,臉上皮肉無悲無喜,只是淚珠不停地滾落。
那些日子,沒了夫君,失了孩子,她已經(jīng)做過太多的瘋狂事,如今都淡了??粗稚系男∫?,似是得了些許安慰,她露出微微笑容,嘴角淺淺的梨渦點綴著粉臉嬌嬌俏俏。
“小寶啊,你比你哥哥有福氣。大伯母錯了一次,必不會再出差錯,定會為你打點妥當。”
手里的小衣并不是姚穎兒常常擺弄的那幾件,而是新做的。有些是她從王妃那兒順來的,還有些是宮里皇伯伯差了心腹送來的,都是準備著給小寶帶去隱靈山穿用。從小到大,從春到東,厚厚的一大摞,雖不是彩緞錦繡的面兒,里子卻是極好的軟白細棉。點一點數(shù)量,差不多夠穿三年了。
姚穎兒生怕漏了什么,反復的在腦海中算計孩子吃穿用度。如此行囊里又多添了六副大大小小的鋪蓋。收拾完了起身一看,六個二人抬紅木長方衣箱塞的滿滿當當,把個姚穎兒圍在里邊動彈不得。見廊外沒人,她輕輕一縱身跳了出來,蓮步飄飛揮手扇了六掌合上了箱蓋,轉身進了東稍間兒。
不多時,她換下了身上湖綠的對襟半臂襦裙,改著一身黑色束口短打,外面再罩上輕皮軟甲,腰間鑾帶別著各式短刃和一排寸長的柳葉鏢。瞥一眼花梨嵌百寶妝臺上立著的大銅鏡,胡亂拆了頭上的驚鵠髻,一把梳起套了一枚黑玉小冠,取下墻上的短劍閃身躍出小樓。騰挪跳躍不走平地大路,專挑屋脊拐角。
自己家里走路,何須如此?
只因她是鷹眼。
為了孝順王妃,她平日里總是一副小媳婦模樣。
姚穎兒出了王府,來到城東一處隱僻院落。這是隱王密衛(wèi)在城中的一處據(jù)點,早有屬下在里邊兒后著等待匯報工作。
“頭兒,隱靈山那邊傳了急信來?!?p> 鷹眼皺眉,一切都商量定了,怎么這個時候又傳了信來?
接過信件展開來看,還用了亂字碼。這亂子碼本就出自隱靈山,只是不同途徑使用的照本不同。
按著亂字首句指示,取了身后書架上的《大學》逐句翻譯:
“近日,有灑掃雜工關心山中是否有嬰兒吃用花銷?!?p> 落款處:姚慳。
看完信,鷹眼嚯的起身出了小院兒奔回王府。是她爹寫了信來,幕后之人竟然摸進了隱靈山。
隱王府西路百會堂,黑甲衛(wèi)兩位新進頭目正給慕容衍回話。
“昨日軍需處已將批復的供奉銀子裝箱上了封條送來,如今就在京郊的大營里存著。隨同護送的人馬也都再三挑選過了。請都統(tǒng)放心,吾等定不辱黑甲使命?!?p> 朱紫國賦稅銀錢收上來,并不是全由戶部掌管,而是直接按著軍需比例分了。一部分入國庫用作國務政治運轉,另一部分直接進軍需庫單做軍務開銷,歸隱王調管。而每年給隱靈山的供奉銀錢也從這兒出,畢竟人家給帝國培養(yǎng)了大批的軍事人才。
“我這兒還有六箱孝敬,明日帶去同二位在軍營匯合。如此,今日便早些散了養(yǎng)精蓄銳,明日卯正出發(fā)南下?!蹦饺菅芸吹搅⒃陂T口的鷹眼,請走了兩位屬下。
“你那行李可都準備好了?”他問。
鷹眼沒有回答,人也沒了往日的不羈,神情凝重。她一直目送著與她擦肩的二人出了百會堂院門,才急走兩步到了慕容衍一側俯身耳語:“事情有變,山里發(fā)現(xiàn)有人在打聽嬰孩兒的事?!?p> 慕容衍驚愕的側身望著鷹眼,一時竟無語了。
鷹眼以為他不信,又重重的一點頭。
隱靈山一直是個超凡的存在,但山上眾師尊弟子也是離不了一應的吃喝日常。因而山里不但有廚子仆婦,還有雜工夜郎。
往日里這些人,都是附近村鎮(zhèn)世居的老實百姓,過了各項身世調查才進的隱靈山幫傭。怎么這次居然混進了探子?那幕后之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還是那人和隱靈山也有關?如此,孩子還要南下嗎?
思忖良久,慕容衍打定了注意。不是事情有變,而是一定要變。
既然那幕后之人不信孩子已死,也把目光鎖定在了隱靈山,那就把疑陣給他擺上。至于孩子,他要找那個小婦人好好談談。
“原本的安排不便,照樣南下?!?p> 鷹眼不明白為什么還是照計劃行事,急道:“你不明白我在說什么嗎?山里可能進賊了!”
“派人通知大營,明早讓他們先出發(fā),不必等我。就說我先行一步南下,與他們在后路匯合。嫂子,你跟我去青州,現(xiàn)在馬上就走。”
慕容衍不由分說,領著鷹眼一路遮掩,出了京都直奔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