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直到未初才散,過來幫忙的婦人們也用過酒菜,現(xiàn)正幫著林氏收拾碗筷。林大慶領(lǐng)著幾個小伙子,把酒席上用的桌椅等大物件兒收摞起來,送還到村頭林氏祠堂的庫房里去。
村里人家擺酒,就是這樣,桌椅碗碟都是村里公用的。有需要的人家,自去村長那兒報(bào)備了,到時(shí)候拿了鑰匙去和那祠堂里守著的老林頭領(lǐng)取。取出來多少數(shù)量,還回去也是一樣的數(shù)量。進(jìn)出都是和老林頭一起清點(diǎn)。要是出現(xiàn)缺漏,有現(xiàn)錢的就立馬補(bǔ)上,不然就記在出借賬上,等什么時(shí)候還上,什么時(shí)候銷賬。村里人淳樸,到了別人家吃酒席,都會小心碗碟桌椅,免得給主人家添麻煩。
林大慶這次還東西也很順利,沒有缺漏破損。清點(diǎn)干凈,搬進(jìn)庫房銷了賬,辭了老林頭正要回家,遠(yuǎn)遠(yuǎn)見著村頭連著官道的羊腸小道上,有一伙人正抬著門板往往南邊兒去,門板上好似躺了個人。瞧他們?nèi)サ姆较?,?yīng)該是牛頭山南面的后角村,祝郎中就是后角村人。這陣仗,許是誰家又有急病之人等不得郎中去,就自己抬了來。
“誒,各家有各家的苦難,自求多福吧?!绷执髴c搖搖頭繼續(xù)往林嬸兒家走去。
大慶媳婦見著林大慶回來,看林嬸兒家也都收拾好了,便歡歡喜喜的挽著丈夫胳膊,辭了林氏往自己家去。三兩步的路也能聒噪個沒完,也就林大慶愛聽。
“大慶哥,你猜兩個娃娃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
“自然胖的是哥哥。”
“哈哈哈,錯啦!我就知道你會猜錯,胖的那個是弟弟呢,起先我也沒料到。遠(yuǎn)程媳婦說小的比大的能吃才胖些,嘿嘿嘿……誒呀!我是不是也要少吃些啊?都胖了?!?p> “不胖不胖,這樣正好?!?p> “那咱們晚上醬肘子吃吧?”
“好!”
“我今天打架厲不厲害?”
“厲害!”
……
送走了幫客,林氏關(guān)了院門,走到宋婕房里想看看孩子。卻見宋婕正混了溫水挨個給孩子們洗澡,忙上前搭手。
“閨女啊,我說你也忒愛干凈了些,這一入夏,就每天都要給孩子洗澡。虧得咱們村用竹管兒飲水方便,要在別的村兒,吃用都要排隊(duì)去井里打,我看你還勤快不勤快。”
“天熱,孩子容易出汗,洗清爽了好睡?!彼捂枷赐暌粋€,把水端出去倒了?;貋碓贀胶鸵慌铚厮戳硗庖粋€。
“今兒個還早呢,這會兒洗了,晚上又出汗了?!绷质洗蛑茸咏o洗好躺在床上的大寶扇風(fēng)。
“那就到時(shí)候再洗洗。早間您在廚房是沒看到啊,那么多人來看孩子,總想碰碰孩子,手都不知道干不干凈!不洗一下,我這心里膩得慌!”宋婕職業(yè)病犯了,恨不得全屋消毒,三兩下功夫又洗完一個,抱到床上交給林氏。自己收拾了滿地的狼藉也躺到炕床,“啊喲,今天一天可累死我了!”
“你啊,對這倆寶貝就是操不完的心?!绷质吓牧艘话驼圃谒捂纪壬希爸形绯燥柫藳]?現(xiàn)在離晚飯還早,娘給你再弄些點(diǎn)心來?”
宋婕卻沒了聲響,她已經(jīng)累睡了。好在孩子們洗澡前就吃了奶,自己在那兒晃著腕子上的鈴鐺玩。
林氏無事,就這樣靠坐在炕幾邊,給床上的母子三人打扇子。夏日的傍晚混著蟬鳴,最是好睡。不一會兒,鈴鐺聲沒了,林氏也歪倒在炕幾邊沉沉睡去。
慕容衍直到這時(shí),才走進(jìn)來看著床上的婦人孩子。他這個當(dāng)?shù)?,連孩子滿月都不能露面。宋婕背對著他躺在炕床外側(cè),兩個孩子并排睡在炕床內(nèi),都是一身紅,手上還帶了自己送來的小鈴鐺。其中一個微胖些的,眉眼像極了他,夢里都還在吃奶吧唧嘴。如此靜謐安寧的日子卻是多虧了眼前的婦人。
這樣的畫面看久了都會留戀,慕容衍緊緊閉起了自己的雙眼,再睜開時(shí),又是一雙冰冷犀利的眸子。他要走了,南下隱靈山。才出屋子,身后傳來小婦人慵懶嘶啞的嗓音:“灶上提籃里備了酒菜,都是鄉(xiāng)下宴上常見的,二爺將就吃吧?!?p> 這樣的囑咐,輕輕柔柔的滲進(jìn)慕容衍心里,冰冷的眸子多了分暖意。她知道自己要來,還特地留了孩子的滿月酒給他?;仡^去看,宋婕動也沒動仍就背身躺著。
程家空宅里,陳穩(wěn)和明月兩人守著。鷹眼前夜出去打探程家消息還沒回來。午前德貴拎了個餅子就跑出去了,也是到現(xiàn)在沒回來。一伙人天天冷水配干糧實(shí)在是吃膩了,午間隔壁的酒宴那么多好吃的,他們只能看不能吃,胃里的饞蟲早就開始造反了,不如……
“明月小哥兒,勞累你跑一趟山里打只山雞、野兔烤了來吃唄?”陳穩(wěn)實(shí)在是忍不住了,觍著臉拜托明月。
這一句正中明月下懷啊,咧著嘴小腦袋直點(diǎn),哈喇子都要甩出來了:“什么勞累不勞累的,烤只山雞嘛,陳千總,您稍坐,小子去去就來。”
明月剛出門往后院去,就看見慕容衍提了個大大的提籃從林家院子里躥回來?;@子用細(xì)白布蓋著,里面的氣味…不消說,定是酒菜香??!什么山雞、野兔就讓它們隨風(fēng)去吧,明月趕緊調(diào)轉(zhuǎn)頭來尾隨著自家二爺又回屋里去。
陳穩(wěn)見著慕容衍進(jìn)來,還提了個籃子,不經(jīng)奇怪。都統(tǒng)不說走了南下嗎,怎么這會兒功夫就折回來了?
慕容衍進(jìn)了堂屋放下籃子,揭開面上蓋著的細(xì)白布。兩尺圓的提籃里層層疊疊的碼著八九個碗碟,中間兩個長身青白釉胖肚鵝頸執(zhí)壺并六個小酒杯。這么滿滿一籃子的菜肴美酒,好險(xiǎn)沒把個提籃折了。
慕容二爺嘴角帶著微微笑,朝著那目瞪口呆的二人一撇頭,招呼過來一塊兒吃。
陳穩(wěn)、明月一擁而上,幫著一盤盤、一碗碗的端出來。揭開蓋碟,喲~這菜式不就是中午眼饞的那些嗎。紅燜肉、醬豬蹄、鹵鴨、熏雞、酥炸魚、濃湯豆腐,還有那各式紅綠蔬菜、冷碟拼盤,好二爺都給提來了。
“隔壁特意留的,放灶臺上擺著還沒涼透,趕緊吃。”慕容衍先抽了雙筷子點(diǎn)齊,夾過一小條酥炸貓兒魚,用手托著送進(jìn)嘴里,鮮香酥脆,油渣碎碎落了滿手。
明月乖覺,趕緊遞過去一個蓋碟:“二爺,您用這個。”完了也不客氣,自己抽了二雙筷子,遞給陳穩(wěn)一雙。他們常跟著二爺風(fēng)雨里來去,有什么都是大家一起吃,不管那上下尊卑。鄉(xiāng)下地方,吃飯也沒得講究,三人一人一個臉大的蓋碟兒接了菜就吃。
這酒…陳穩(wěn)一個勁的瞄,怎么偏偏擺在他前面,這執(zhí)行任務(wù)呢!嘿呦,他這酒蟲上腦了。
也不知是天熱,還是心熱,慕容衍就見他家陳千總滿頭滿臉的汗,一邊吃一邊擦:“酒癮犯啦?就這兩小壺還不夠你一人漱口的呢,今日特例,拿去喝吧!”
小月?lián)屧挘骸岸敚乙惨?!?p> “毛沒長齊喝什么酒?!”陳穩(wěn)生怕酒壺被搶了,兩只蒲扇般的大手把個小酒瓶護(hù)得死死的。想想不能吃獨(dú)食,又掂了個小杯遞給慕容衍,問的小心翼翼,“都統(tǒng),給您斟上?”他家都統(tǒng)在外辦事,從不碰酒。
誰知,慕容衍接過就一口悶了:“咳!”竟是鄉(xiāng)土人家自釀的燒刀子,火辣辣的割過喉嚨,沖的他鼻頭疼。這種土酒,除了在北地那幾年,他許久不曾喝了。女人家宴請喝什么燒刀子?!
“咳咳咳…這什么酒這么辣,咳咳”明月好不容易得了一杯,以為是往常府里慣喝的甜米酒。一口下去半杯,嗆得眼淚鼻涕直流。
一時(shí)就只有陳穩(wěn)還妥妥的喝著,他就愛這口。平日里,宮里、府里賞宴的甜酒哪有這個味兒足?酒壺剛提出來,他就聞到了。
德貴不知幾時(shí)進(jìn)的門,一個胖頭從明月肩頭伸出來:“你們背著我吃什么好吃的呢?”
“??!”
明月一聲驚喝倒嚇了陳穩(wěn)一跳,小酒散了一半兒:“貴叔,你去哪兒了,這么半天?”
慕容衍是早就發(fā)覺了的,頭也沒抬一下,繼續(xù)吃。那家燒豆腐放了蟶干等海貨,湯濃味美,很對他胃口。沒想到這農(nóng)家宴菜如此美味,往日倒是被那宮廷廚子的幾道菜名兒打發(fā)了,好聽好看不好吃!
德貴看著碗碟樣式,就知道這菜是隔壁來的。他也不說自己這半天去了哪兒,自顧自己抽了筷子斟了小酒吃得歡快。
“可餓死你胖爺了。恩恩,這臘肉蒜苗年糕炒的好啊。恩恩,這是個什么肉呀,紅燜羊肉誒!還宰羊啦,席面兒不錯?。 钡沦F邊吃邊叨叨,那么多菜還堵不住他的嘴,“明月...嗚嗚…明月,你吃好沒?你手干凈,給胖爺剝個紅雞蛋?!?p> 德貴見褪了殼的雞蛋遞過來,一口吸進(jìn)大嘴里嚼了:“嗚嗚…再來一個,誒,胖爺跟你們說…嗚嗚…這紅雞蛋都要吃雙數(shù)的知道不?”
慕容衍聞言:“給爺剝兩個?!?p> “勞駕,給我也來兩個?!?p> 這一頓飯連菜湯都被德貴抹餅吃了,慕容衍是沒人跟他搶的,陳穩(wěn)有肉配酒就行??嗑涂嗔嗣髟拢瑳]吃幾口,光給那幾位大爺剝雞蛋了。
慕容衍剛吃完,莫名不想立時(shí)趕路。反正以他的腳程趕上供奉部隊(duì)用不了多久,索性坐著消消食。到了晚間,再找機(jī)會去謝謝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