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眼瞎的小路

　　　　趕車的老錢是隨寧苑的老人了，雖說不是跟著王妃來的，卻也是隨寧苑建成后進的第一批人，對過世的王妃可謂是忠心耿耿，之后對楊嬤嬤的話也自然是言聽計從。

　　他早聽了楊嬤嬤傳來的信兒，知道這宋姑娘即將是少爺?shù)母叭?，自然對她態(tài)度極好，少爺長了這么大還從未留過哪個女子在身邊呢。如今聽宋瀟雅這么說，他也不介意，樂呵呵的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

　　城西比起城東的繁華差了很多，隨著天漸漸的黑下來，路上行人都不多了。道路不寬，剛剛?cè)莸脙奢v馬車擦肩而過。馬車行走在青石板路上，發(fā)出空洞的“咯楞咯楞”的聲音，從鬧市出來的宋瀟雅卻覺得格外的寧靜。

　　拐了個彎，卻忽的熱鬧了起來，前方燭光閃爍，熱氣騰騰。老錢靠邊停了車，笑道：“這三條巷子是京城夜間小吃最集中的地方，哪怕冬日里也會開到亥時才收。京城的人都知道吃小吃不能去東大街，要來西三巷。聽說姑娘不是本地人，居然也知道呢?！?p>　　宋瀟雅笑道：“才聽說呢，所以來看看。錢大叔愛吃什么，我給你買些來?！?p>　　“不用了不用了，”老錢連連擺手，“姑娘自己逛逛去吧，不用管我?！?p>　　宋瀟雅好奇的看向第一條巷子，巷口的墻上釘著一塊老舊的木牌，顯示這條巷子叫小西巷，再往前是冰斗巷，最后一條才是桂花巷。

　　走進桂花巷，宋瀟雅第一次走進了古代的夜市。巷子里熱烘烘的，完全把冬日的嚴寒擋在了外面。那天在東大街吃的買的小吃，在這兒可以說是應(yīng)有盡有，吃客們坐在矮小的桌前吃著自己喜愛的食物，個個臉上都是滿足的幸福感。

　　除了吃食外，還有些賣手工品的小攤，宋瀟雅去看了看，都是些簡單的木釵、粗糙的玉鐲什么的，掛在繩子上的絡(luò)子也非常的簡陋單調(diào)。

　　她繼續(xù)往前走，終于在眾多食物的香氣中聞到了一絲酒釀的味道。前方一個只有兩張桌子的小攤兒，其中一桌坐了三個人，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家正給他們端上熱氣騰騰的湯圓。宋瀟雅走過去在還空著的一張桌邊坐下。

　　“姑娘要不要加個雞蛋啊？”老人家熱情的招呼著。她的攤子只賣一種東西，所以都不用問客人要吃什么。

　　“加，”宋瀟雅笑道，“能不能再多放點酒釀呢？”

　　“當(dāng)然可以，”老人家答道，“我家的酒釀可是這京城最香最濃的。姑娘等著，馬上就好?！?p>　　其實宋瀟雅并不是很喜歡吃甜食，可是妹妹喜歡，而且這酒釀湯圓做起來也不復(fù)雜，所以媽媽常做了給姐妹倆當(dāng)宵夜。妹妹喜歡淡淡的酒味兒，她卻喜歡越濃越好，弄得媽媽常說她是繼承了爸爸的酒量。

　　宋瀟雅坐在矮凳上四周打望，她很難想象那個一身艷紅的家伙會坐在這里吃東西，那畫面有點兒太違和?？墒撬嘈潘脑挘@是他最喜歡吃的酒釀湯圓。也許他都是打包回家再吃吧，就像他昨晚做的那樣，提著食盒，優(yōu)美得猶如舞蹈，一襲紅衫飄然而來飄然而去。

　　正在發(fā)呆，一個字正腔圓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理智，“姑娘，我們可以坐這兒么？”

　　宋瀟雅轉(zhuǎn)過頭，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

　　說話的那個臉頰瘦削棱角分明，一雙眼睛湛湛有神，身著一件深色儒衫，在夜晚的燭光下看不出是黑色還是藏青色或是別的什么顏色，剛毅中卻又有著一絲儒雅。

　　另一個穿著淺色錦袍的少年則是眉清目秀，像個女孩兒一般，卻無端端的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貴氣。

　　宋瀟雅點點頭，“坐吧?！?p>　　兩個少年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那錦袍少年好奇的看了宋瀟雅一眼。這姑娘不過十一二歲，身上的衣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穿得起的，頭上的銀簪和耳邊的兩顆碧玉珠子也絕不是什么便宜貨，一張臉雖說瘦瘦小小的，可那雙靈動的眸子就抵過了一切。若說是哪家的小姐，沒個天黑了不回家還不帶丫鬟的道理。若說是哪家的丫鬟，也沒有天黑了還在外面吃小吃的。最后他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這是某個大戶人家偷偷跑出來躲懶的小丫鬟。

　　宋瀟雅的湯圓端了上來，她低下頭一邊吃一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是想媽媽了還是想到他了，眼睛居然又模糊了，哪里知道一個好奇寶寶正在左左右右的打量她。

　　“姑娘，你怎么了？”好奇寶寶看到了她掛在睫毛上的眼淚，哇，她的睫毛好長好卷啊。

　　宋瀟雅繼續(xù)吃，一滴眼淚“吧嗒”落進碗里。

　　“可是有人欺負你？”好奇寶寶見過下人被責(zé)罰的場景多了去了，卻不知怎的此時卻有點心痛。儒衫少年瞥了他一眼，關(guān)你什么事？

　　宋瀟雅又舀起一勺塞進嘴里，強忍著把又要滴下來的眼淚收了回去。

　　“姑娘，姑娘！”

　　一只白白嫩嫩的手在眼前晃著，正在做自我心理建設(shè)的宋瀟雅愕然的抬起頭來，“你……在跟我說話？”

　　路桐嵩一下子撞進一雙朦朧的大眼睛，微紅的眼眶，沒流出來的眼淚仿佛多棱的鉆石閃著無數(shù)的燭光，濕潤的睫毛也帶著閃光的微微翹著，心一下子軟得一塌糊涂。

　　在此后的一生中宋瀟雅都不明白，路桐嵩為什么對她有那么強的保護欲，她看起來有那么弱小么？雖然她有時候會扮扮小白花，會為了安慰某人脆弱的小心臟演演小鳥依人的戲碼，可正常人不都是用彪悍兩個字來形容她的么？小路同學(xué)是眼瞎了還是眼瞎了還是眼瞎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小路同學(xué)的眼瞎是從這一晚開始的。這都是后話了，暫且不提。

　　路桐嵩故意左右看看，以掩飾自己被震撼到的片刻呆滯?！斑@里就你一個小姑娘，當(dāng)然是跟你說話了。”

　　宋瀟雅抽抽小鼻子，感謝有人打打岔，眼淚自然就收回去了。“公子找我有事？”

　　“沒……沒事?？茨闼坪跣那椴惶茫遣皇怯腥似圬撃懔?？”路桐嵩壓低聲音。儒衫少年無奈的翻翻白眼，這家伙今兒是哪根筋不對了？

　　“沒人欺負我，”宋瀟雅微微的笑了，“多謝公子關(guān)心。”

　　梨花帶雨的一笑，楚楚可憐??！小路同學(xué)只覺得自己的小心臟一顫一顫的。

　　“不用怕，說吧。是不是你家主子虐待你了？告訴我，本呼呃公子幫你收拾他，或者把你贖出來也行?！毙÷吠瑢W(xué)覺得此刻的自己特別有正義感，特別像個大英雄。

　　宋瀟雅有些愕然的看著他那張清秀到秀美的臉，若不是聲音確實是個少年，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哪家單純無知的大家小姐女扮男裝的了，腦回路咋就那么清奇呢？她雖然是瘦小了一點，可哪里像是被虐待了的樣子？呃……好像胳膊斷了……

　　“多謝胡公子了，我真的沒事?！闭脙蓚€少年的湯圓也上桌了，宋瀟雅趁機告辭，“兩位公子慢用，我先走了?！?p>　　“哎……”路桐嵩摸摸自己的頭，他什么時候說自己姓胡了？

　　宋瀟雅往回走，隱隱聽到那個字正腔圓的聲音說道：“人家都走了，還看什么看?！?p>　　那錦袍少年道：“?。∧憧?，她的手臂受傷了，還說不是被虐待的？好可憐?！?p>　　“可憐的人多了，沒見你那么操心過?！?p>　　“你這家伙，我告訴你哦……”

　　是啊，我真的好可憐！宋瀟雅自嘲的搖搖頭。再這樣下去，她都要可憐自己了。

　　當(dāng)她把用牛皮紙包著的幾個麻圓遞給錢大叔時，已經(jīng)又是那個神采奕奕的宋瀟雅了。

　　回到隨寧苑時，宋瀟雅半路就被幾個小丫鬟拉到了晚晴園。楊嬤嬤正焦急的要安排人手出去找她，看到她安全回來，氣得差點兒想沒收她的令牌。

　　宋瀟雅趕緊送上一包麻圓，狗腿的給楊嬤嬤捶著腿，再三保證再也不會那么晚回來，天黑前一定會出現(xiàn)等等等等，才在楊嬤嬤的冷哼和白眼中退了出來?；赜奶m舍的路上又被小草和小雀教育了一路。

　　好吧，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宋瀟雅垂頭喪氣的聽兩個小丫鬟嘮叨，她真的忘了自己所處的年代了，忘了在這里女孩子特別是未出嫁的女孩子是不能天黑不回家的。她看著小雀不停蠕動的嘴唇，堅定的說：“小雀，我保證不會再犯了，放心?！逼鋵?，人家在鄉(xiāng)下的時候也沒這么多禁忌的……有點小委屈。

　　接下來的日子，宋瀟雅過得很充實，設(shè)計產(chǎn)品，畫圖，教兩個小丫鬟更多的字。她發(fā)現(xiàn)這個時代沒有三字經(jīng)，于是寫了出來作為小丫鬟的啟蒙教材，跟在現(xiàn)代一樣好用。至于千字文就算了，全是些這個時代沒有的歷史故事。

　　“其實吧，這里面的有些說法是有問題的，比如三綱五常什么的，我們講到的時候再說吧?！彼螢t雅解釋道，她不是要把兩個小丫鬟改造成擁有現(xiàn)代思想的進步女性，但是她們好歹要跟著自己做事，三觀一致會更默契一些。

　　“姑娘從哪里看來的？我都沒聽說過?！毙〔菘粗鴴煸谒齻兎块g墻上的三字經(jīng)，感嘆道：“真厲害！”

　　“呃……我手臂有點疼，得去躺會兒?！彼螢t雅顧左右而言他，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