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劍拔弩張

　　連續(xù)兩日，高陽城內(nèi)的百姓在惶惶不安的氣氛中渡過，然而他們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精衛(wèi)營的將士都在各自劃分的區(qū)域內(nèi)忙活，順帶還幫著維持治安，好像把縱兵劫掠的事給忘了一般。

　　見這些精衛(wèi)營士兵好像沒之前流賊這么兇神惡煞，幾名膽子稍大的百姓便怯生生地步出屋外和這些士兵打起了招呼。

　　一名高陽城平民拉了拉正在指揮流賊俘虜?shù)臈睿罘浚┢焓孔?，輕聲道：“這位軍爺，你們這是做什么？”

　　那名士兵回頭望了眼，說道：“沒看到么？正在押送這些流賊……”

　　那平民咽了下口水：“那……敢問軍爺……你們啥時候……那個……”

　　“什么?你說清楚點?！蹦鞘勘粫r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又仔細問道。

　　那平民被他這么一問，渾身哆嗦，輕聲回答：“就是那個了……小的只求軍爺?shù)綍r高抬貴手，給咱全家老小留條活路……”

　　那精衛(wèi)營士兵頓時一臉黑線：“你到底在說什么？說清楚點，什么留條活路？”

　　“呃……”那平民看了身后跟來的百姓一言，鼓足勇氣說道：“就是‘鼓舞士氣，與民同樂三日’啊，只求軍爺不要搶走我家全部米糧，家里還有老小指望這些活命啊……”

　　說著那平民眼淚汪汪，身后一些百姓也同樣不住落淚，這半年時間真的是已經(jīng)被流賊禍害慘了。

　　“與民同樂三日……”那士兵不住嘀咕著，猛然醒悟過來，大聲呵斥道：“放肆！你當我精衛(wèi)營是流賊兵匪么？”

　　那些平民被他這么一喝，頓時一怔，還未等他回過神來，就見那士兵抓起他詢問百姓的衣領(lǐng)大聲說道：“我精衛(wèi)營成軍以來紀律嚴明！對良家百姓秋毫無犯！你竟敢在我面前謠言蠱惑，是何居心！什么與民同樂，我樂你個頭，再敢胡言亂語別怪我不客氣！你想死別害了我，走開！”

　　說完那士兵松開他衣領(lǐng)，氣呼呼地繼續(xù)指揮押送流賊的隊伍，周圍百姓趕緊圍上來扶住差點跌倒的那平民。

　　“真的？”那位平民雖然被一頓臭罵，但驚懼之余也略感安心。

　　“真的有這樣的軍隊么？”望著那士兵離去的背影，那被人攙扶著的平民喃喃自語。

　　“剛才吵什么?”聽聞這邊喧鬧，楊帆帶著數(shù)名隨從士兵過來了解情況。

　　“見過楊旗總。”那名士兵對楊帆打了個招呼，然后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

　　楊帆聽完眼睛一瞇，說道：“還有這樣主動尋不自在的人，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啊?！?p>　　周圍士兵紛紛點頭，只見楊帆又道：“也怪不得他們，我以前也在軍伍之中待過，無論兵匪都一個鳥樣，攻城而下縱兵三日一直是我大周軍中不成文的規(guī)定，畢竟軍中克扣糧餉士卒多有怨言，借此機會好發(fā)泄胸中惡氣減少怨念，只可惜苦的都是城中百姓，以前我也不曉得，如今讀了幾天書又加之將軍點撥，才知這個中道理?！?p>　　說完嘆了口氣，周圍士兵都是怔怔地望著他，楊帆笑了笑拍拍那名士兵腦袋：“好在我精衛(wèi)營治軍嚴明犒賞豐厚，竟顯大氣之態(tài)，汝等要嚴以律己，將來要成為官軍一員必能出人投地，別樹一幟！”

　　“謹遵旗總教誨！”眾人齊齊握緊左手拳頭敲打在右胸行了個軍禮。

　　對于即將轉(zhuǎn)變成為官軍，精衛(wèi)營上下都沒有任何意見，畢竟自己身份能得到正式認可誰都樂意，倒是少了劉策勸解的不必要麻煩，但大家只認精衛(wèi)營為自己所部，如若去往其他官軍陣容那寧可去做流民……

　　“很好。”楊帆欣慰地點點頭，對自己旗下的士兵充滿了信心。

　　又說笑一陣，看管押送流賊的那名士兵悄悄問道：“旗總，這些流賊怎么處置?”

　　楊帆眼神一冷，一抹殺意浮現(xiàn)眼前：“你進精衛(wèi)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不知道落入將軍手中的流賊有一個好下場的么？”

　　那名士兵臉上興奮神情一閃即逝，想了想說道：“八萬多人，不好殺啊，萬一引起騷亂恐怕很難收拾……”

　　楊帆冷笑一聲：“誰告訴你殺人一定要用刀片的，今夜就是這些流賊的死期，哼哼……”

　　周圍人見楊帆這么說，頓時背后冷汗直冒，萬幸自己不是流賊一員……

　　“爹，娘！我回來了……”

　　“我的孩兒啊，你可算回來了，受苦了……”

　　城內(nèi)街道一旁，數(shù)十名被精衛(wèi)營救出的民女哭喊著撲入自己父母懷中，街道內(nèi)響起一片啼哭之聲。

　　望著自己女兒從淫窟脫險，那些父母不住老淚縱橫，日子總算有了盼頭，只要自己孩子仍然活著比一切都重要。

　　精衛(wèi)營從流賊魔窟中救出的女子達二千多人，無不是面色姣好的妙齡少女，可惜各個面容憔悴，被流賊日夜發(fā)泄，折磨的慘不忍睹。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啊……”百余人齊齊下跪，對護送這些姑娘回來的徐輝所部不斷磕頭。

　　“各位不必如此，快快請起。”徐輝趕忙上前將他們一一扶起，雙眼通紅，努力不讓淚水落下，其余士兵也觸景生情，不住悄悄擦干眼淚，又自豪的把胸膛挺的筆直，能為自己將她們救出火坑感到自豪。

　　……

　　此時，城主府內(nèi)早已收拾干凈，劉策、秦墨、葉斌、薛鵬四人坐在一起商議下一步該如何走，劉策拿著蘇文燦送來的情報，陷入沉思。

　　良久，他開口道：“蘇文燦送來的消息已經(jīng)證實秦先生之前的判斷，段洪大敗生死不明，麾下近二百萬烏合之眾四散潰逃，大部已朝靖泰方向所去，五梁鎮(zhèn)危機已解除，但是……”

　　說到這兒，劉策頓了頓，看了眾人一眼，道：“雷霆軍衛(wèi)怏本部已經(jīng)派大軍向高陽城方向殺來，用意已經(jīng)非常明顯……”

　　秦墨接著道：“而雷霆軍這次派遣的將領(lǐng)不是別人，正是西涼李家之后，也是一舉擊敗百萬段洪所部的主將——李宿溫?！?p>　　薛鵬點點頭：“逐雁軍后人不愧是虎將之才?。∵@仗打的漂亮?！?p>　　葉斌搖搖頭道：“可惜我觀此子心術(shù)略有不正，葉某從他人之處了解到他生平作戰(zhàn)經(jīng)歷，為了取勝時常不擇手段，殺敵一千，自己麾下將士也會損失過半，毫不顧惜他們性命，聽說這次五梁鎮(zhèn)一把火燒的漂亮，但卻折損了兩個地方軍旗團和萬余百姓……”

　　劉策將手中情報放下，說道：“現(xiàn)在不是研究李宿溫怎么毒的時候，每個人都有自己處事風格，我們無權(quán)去評論好壞，擺在我們面前最需解決的問題是，李宿溫進城后如何與之相處?”

　　秦墨笑道：“那得看將軍了，有時候忍一時之氣，方為海闊天空，這是為精衛(wèi)營詔安最好辦法?！?p>　　劉策道：“我受一點氣無所謂，如若精衛(wèi)營跟著連累，那我劉策是絕不會答應(yīng)的?！?p>　　秦墨、葉斌互看一眼，點點頭，有這種護短的將領(lǐng)，精衛(wèi)營未來前途必定無可限量。

　　“葉先生，我請你準備的藥物可否備妥?”劉策突然問起葉斌關(guān)于藥物問題。

　　葉斌道：“已經(jīng)備妥，息鹽草加上紫合葉再用蟲靈草配以靈芝，劇毒無比，混入飯菜中食用，半個時辰后才會發(fā)作，一旦藥性發(fā)起，立刻會暴斃而死?！?p>　　“嗯?！眲⒉唿c點頭，陰冷地道：“著手準備吧，今夜過后，高陽城內(nèi)將再無半個流賊?！?p>　　“嘶……”一旁的薛鵬一聽，頓時吸了口涼氣，都說李宿溫毒，但眼前這個年輕人與之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八萬多條人命，就這么談笑間全部決定了。

　　“薛將軍?！眲⒉咄蝗粚⒀i從沉思中喚醒，“此次能如此順利取下高陽城，薛將軍和你的麾下功不可沒，這次繳獲物資已經(jīng)清點上來了，按我軍中慣例，三成拿出來分給底下將士，我已將屬于你們一份給算進去了，還望不要推辭?！?p>　　“這，這怎么好意思呢……”薛鵬一聽不由一陣感動，自己和下屬這些日子在湄河鎮(zhèn)吃穿用度皆賴眼前這位年輕人所賜，精衛(wèi)營上下也沒有對他們當另類相看，只是平日里教授些武藝罷了，此次出征本著報恩心思，根本沒想過什么賞賜?？蓜⒉哌€是愿意將到手的巨量物資分出一部分給自己和麾下，怎能不讓他感動呢？自己雖為士族之后，但家族早已沒落，生活也并沒有比庶族將領(lǐng)好上多少，這些獎賞可以說是對自己和麾下將士有所交代的一個巨大好處。

　　“薛將軍，別推辭了，拿著吧?！鼻啬f著將手中一個箱子交到薛鵬手中，里面全是領(lǐng)取錢糧的竹牌。

　　薛鵬也不再客套，直接抱拳道：“劉兄弟，那我薛某就愧領(lǐng)了，我替底下士兵謝謝你?！?p>　　劉策罷罷手道：“薛將軍，客套話就不要再說了，待詔安后，你我可就是同僚了，以后有需要將軍的地方還請多多關(guān)照?！?p>　　薛鵬正色道：“劉兄弟放心，以后有事盡管開口！”

　　劉策點點頭，然后又對葉斌說道：“這次錢糧分完后，除了馬匹軍械鐵料等所需物資之外，錢糧留下三成補貼軍用，其余……全部分給城中百姓！”

　　“嗯?”秦墨三人對劉策這行為不解，分給百姓為了收買人心么？

　　劉策見眾人不解道：“流賊禍害高陽已經(jīng)長達半年，將錢糧分下去一來可以讓百姓有個活下去的念頭，二來我精衛(wèi)營成為官軍若真如秦先生所說，必定開赴遠東的話，留那么多物資錢糧又有何用，路途遙遠運送也不是很方便，容易耽誤腳程，另外……”

　　劉策眼睛瞇成一條黑線，緩緩道：“我精衛(wèi)營打下的城池，憑啥給李宿溫當糧倉?對了，這次我破例，留下的三成錢糧中再拿出一成分給百姓和精衛(wèi)營士兵……想從我精衛(wèi)營口中撿白食?哼哼，等我死了再說吧。”

　　其余三人一聽，各自互望一眼，同時暗道：這家伙當真不是什么善茬，比猴還精。

　　……

　　三日后，高陽側(cè)門外十幾里地，李宿溫親領(lǐng)一個雷霆軍直屬旗團一萬七千余人風塵仆仆地向目的地趕去，他依舊高坐在戰(zhàn)馬之上，一幅風淡云輕的模樣。

　　精衛(wèi)營攻陷高陽城的消息他已經(jīng)知曉，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接手城務(wù)，本是急行軍的他們不由放松下來，但腳程并未因此而變慢多少。只因李宿溫十分想見見那個精衛(wèi)營到底是支怎么樣的軍隊能趕在自己之前將高陽城取下來，順道看看他們主將到底是何妨神圣。

　　李宿溫懷中揣著姜若顏送給自己的“定情信物”，一路上不時拿出來觀賞愛撫。

　　“若顏，等此間事了，我就前去遠東找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定會早日達成你心愿……”

　　李宿溫每次戰(zhàn)事之余一想起姜若顏那張絕世容顏總能給自己帶來一絲慰藉，難得露出溫柔的笑意。

　　然而，這次沉浸在幻想之中并沒有多久，就被一股撲鼻而來的腥臭味給拉回現(xiàn)實……

　　李宿溫抬眼望去，頓時眼孔睜大。只見前方一大群人正不斷挖著一個個大坑，將身邊席子里的尸體丟進掩埋。更吃驚的是這種晦氣而吃力的活，這些人卻干的熱火朝天，只見楸鏟飛舞，帶起一片片泥土，若不是內(nèi)中滿滿尸體，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大修土木。

　　李宿溫喝住眾人，和身后隨從策馬上前觀看，縱使見慣了尸山血海，對眼前景象還是心有余悸。

　　“呸！你也有今天……”一名當?shù)馗哧柍前傩諏⒁痪咚朗呷肟觾?nèi)，隨口吐了口痰，便開始掩埋起來，嘴里還不住道：“算你走運，死了還能掩埋，換我的話就讓你曝尸荒野喂狗?！?p>　　李宿溫很好奇，翻身下馬上前詢問：“這位小哥，這里發(fā)生何事?為何這么多尸體?”

　　那百姓被打斷手中活很是不滿，這活一趟二兩銀子啊，上哪找去，哪來的人嚼舌?但當他抬頭一看是位風度翩翩相貌不凡的儒生，身后又有上萬列陣大軍的時候，嚇得冷汗直冒，唯唯諾諾地回答：“這些都是高陽城里的流賊，我們是高陽城內(nèi)的普通百姓，奉命前來給這群流賊埋尸的。”

　　“嗯?！崩钏逌攸c點頭，隨后道：“這位小哥，埋尸這種事那么晦氣，你們?yōu)楹稳绱速u力？”

　　那人一聽，嘿嘿笑道：“一趟二兩銀子，能不賣力么？再說了這些流賊平日里沒少禍害我們，能親自把他們掩埋也算解恨！這位公子，若沒事我接著干了，干完好回去再拉幾車來……”說完他就繼續(xù)開始揮舞手中鐵鏟更加用力的干起來，好像要把之前浪費的時間補回來。

　　李宿溫想了想，暗道句：“有趣……”便跨馬回到陣中繼續(xù)前行。

　　約摸一個時辰后，高大的高陽城墻便印入在雷霆軍眾人眼簾之中。

　　“嗯?警戒！”守在側(cè)門前的精衛(wèi)營守軍發(fā)現(xiàn)不遠處旗號，立馬大喊一聲，邊上有人立刻敲響大鼓。瞬間城樓上呼啦啦一整片精衛(wèi)營士兵手持弓箭兵刃嚴陣以待，沉重的八角弩也快速裝填完畢，隨時準備射出，無數(shù)旌旗也立刻浮現(xiàn)城頭，一面血紅的精衛(wèi)營大旗迎風而立。

　　但大門卻并未關(guān)閉，孫承所部三百五十名將士迅速出列到門口，陰森的長矛對準了對面雷霆軍，城后還有陸續(xù)趕來的楊又懷部，氣氛一時十分緊張。

　　“這……”李宿溫和周邊將領(lǐng)一看這陣勢頓時目瞪口呆，從聽到敲鼓聲到現(xiàn)在才多久?立馬就上下列陣完畢了？這種效率真的只是義軍?

　　“你們是什么人？”孫承大聲問道。

　　“大膽！”李宿溫身邊的一名親衛(wèi)大喝一聲，“此乃雷霆軍衛(wèi)軍長麾下首席大將李秀文，爾等還不快快讓開，放我等進去！”

　　“李秀文?”孫承腦子里閃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以前在朱嵩旗團中好像沒聽過這號人物，于是大聲道：“沒聽過！現(xiàn)在想進城的話不得超過百人，其余人等城外候命！”

　　“放肆！”那雷霆軍將領(lǐng)立馬罵道：“你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敢對我家將軍不敬！信不信我現(xiàn)在殺了你！”

　　孫承臉一沉，眼中殺機頓現(xiàn)，身后精衛(wèi)營將士也是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孫承一停，冰冷地說道：“殺我?呵呵，就憑你們這群酒囊飯袋?不怕死就上前試試！孫旗聽令！結(jié)陣迎敵！”

　　“喝！喝！喝！”

　　頓時數(shù)百士兵將手中長矛對準了前方，陰森冰冷的矛尖散發(fā)著濃濃殺意。

　　“雷霆軍備戰(zhàn)！”那雷霆軍將領(lǐng)也是一聲令下，身后數(shù)千人手持兵刃弓箭，也一樣對準了前方精衛(wèi)營士兵。

　　“韓旗聽令！拉弓瞄準！”城樓上的韓鋒也是一聲怒吼，但聞一聲鼓聲，四百多名弓箭手已經(jīng)將羽箭搭在弓弦上，就等一聲令下離弦飛奔。

　　雙方一時間互不相讓，氣氛濃重，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