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很渺小,有人想尋他,便輕易找到了他。
“本以為是他,沒想到是你!”
古天成并不打算接話,陌生的人和陌生的話,卻是熟絡(luò)的語氣,就算不是外星人入侵小行星,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小胖子有些沉,一直很安靜,今天的事情算是這世間小小戲劇,對他來說談不上精彩,卻已經(jīng)足夠讓他畏懼。古天成也有些疲累了,將他放在旁邊的石頭上,索性也坐了下去,石頭還有陽光的余溫,很暖和。
“你已經(jīng)斷了一座橋,又何妨再斷一座?”來人語氣很平靜,平靜地很不平靜,他需要用極大氣力過濾掉那些聲音中的波紋,讓聲音像一杯蒸餾過的白開水,像水卻沒有水的味道。
“我會變,你卻不會!”古天成很沒有力氣,所以回應(yīng)也很敷衍。
“就這樣下去不好嗎?”來人的音調(diào)很長,本來是請求的話語,卻帶著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目耷唬悄撤N悲慘遭遇的指控,只是古天成知道這并不悲慘,或者說該悲慘的怎么也不該輪到他。
“你不該問我,你該問他們!”古天成很累,想起了那些夢,像回憶一樣的夢,像電影一樣的夢,于是伸了伸懶腰,坐得更愜意了些。
來人一揮手,山谷間的魂力翻涌,吊橋被炸得粉碎。古天成倒是無所謂這樣的表演,來人白袍,扎著發(fā)髻,有兩縷頭發(fā)在魂力和風(fēng)翻滾的山谷間飄搖,他來了很久,和魏逸咨出現(xiàn)的時間差不多。
“看了這么久才出手,是不是太晚了!”古天成看著來人緩緩飄近,忽然應(yīng)到。近了些陽光沒有那么刺眼,古天成才看清白袍,很年輕,眉目間像是精心雕琢的模樣,挑不出一點瑕疵,和丈曾倒是有相同的氣質(zhì),只是古天成未曾見過丈曾,眼前的白袍便是他見過最有仙氣的人,只是這樣的人卻不是朋友。
“不?!眮砣苏驹诹斯盘斐傻纳砬埃行┚痈吲R下,“我們的時間足夠多,所有事情都算不得太晚?!?p> “時間把你變成這副鬼樣子,你還要感謝它!”
“這與時間無關(guān)?!?p> 古天成沒有和來人再廢話的打算,該爭論的早已爭過,像頑石一樣的無法改變的,要么靠歲月消磨,要么靠外力破滅。顯然歲月的消磨并未在這里留下什么痕跡,不管是他還是自己。
“回去吧!”
“這是請求?”白袍帶著嗤笑,隨手將旁邊的石頭切得平整,只是他還沒坐下去,便再也笑不出了。
“這是規(guī)則!”古天成踏出一只腳,白袍便彎下了腰。
白袍的面容在蒼老和年輕之間快速變換,古天成的鬢角也滲出了汗水。
“你付不起這樣的代價!”白袍的聲音也在年輕和蒼老之間變換。
“你還知道代價!”古天成笑了,笑得很張狂,驚起了不少飛鳥。便是剎那間,空氣仿佛靜止了,白袍變成了老頭的模樣,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臉呆滯地望著前方。古天成有些氣喘吁吁,又坐了回去。
“這便是你想要的永生?”
白袍老頭艱難地抬起頭,看了看如血的夕陽,沒有了繚繞的仙氣,他便是一塊腐朽的木頭,隨時便會消散。
“那又怎樣呢?”老頭的呢喃也帶著腐朽的味道,便是一陣風(fēng),老頭就消散開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夜晚來得很快,本來就已到傍晚,出現(xiàn)在陽光里的人消失在了黑暗里,古天成沒有緬懷,一切只不過是無聊的重復(fù),至高者自然維護(hù)現(xiàn)狀,只是低級樂趣的永生帶不來族群的希望。古天成看著小胖子有些無措,小胖子很餓,秦山可以吃下一座山,只是斷了的這座橋,成了最大的阻礙。
古天成背著秦山在懸崖邊來回走動,黑暗漸漸吞噬了一切,古天成雖然意境的功力不錯,但背著小胖子要越過去還是有些難度,況且此時的他正虛弱,固然他可以爆發(fā)相同的力量越過這里,但就像白袍說的,他需要付出代價,那種他不想承受的代價。他猶豫的時間不多,秦?;貋砹?。
空氣中有熟悉地氣息,現(xiàn)場也是狼藉,秦海不難猜出發(fā)生了什么,不過古天成還能站在這里,對他來說才是最驚訝的事情。
秦海仔細(xì)感知了一下,“他在哪里?”
“你見過他?”
“大清洗那次,便是他用法器鑒圖查驗的?!?p> “他回去了?”
“回去?”
“回到他該在的地方?!惫盘斐刹坏惹睾T賳?,這是個很長的故事,現(xiàn)在卻不適合講故事?!八臀覀冞^去?!?p> 秦海也是想起了更加要緊的事,兩張浮空符甩出,古天成和小胖子便飄向?qū)Π?,后面還有秦海的喊聲,“今晚讓他們離開這里!”,待到古天成落地,秦海已不見了身影。
橋的對岸很冷清,今晚沒有月亮,小村落里便是漆黑一片,偶爾的亮光便是遠(yuǎn)處公路上穿行在黑暗里的汽車,光很亮很遠(yuǎn),當(dāng)然還遠(yuǎn)照不到古天成的腳下。小胖子見得不多,所以對黑暗還沒有本能的恐懼,趴在古天成的肩上已經(jīng)睡了過去,吊橋距離秦伯家約莫半個小時的腳程,此刻卻異常漫長,古天成知道是自己有些累了,當(dāng)然他還不能停下,此刻本該早已看到秦伯的身影,但此時什么也沒有,古天成的心跳有些快,在黑暗里砰砰作響。
秦伯家的燈亮著,路口卻冷冷清清,沒有隱藏在黑暗里的人影,當(dāng)黑暗中遇到熟知的人影是一種安心的話,遇到陌生的人影則會是突如其來的恐懼,當(dāng)然兩者都沒有,古天成則不知是放松多一些還是擔(dān)心多一些,未知的答案總有種莫名的威懾,讓求知的人躊躇不前。古天成不算躊躇,一腳蹬開了虛掩的大門,當(dāng)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兩只手托著小胖子已經(jīng)有些酸了。
有人站在院子中央,沒開燈漆黑一片,古天成熟練地把小胖子送回了臥室,出來時才想起來打招呼。
“你來了?”秦伯的小爐子在院子角落的一個屋檐下,里面總是煮著茶,古天成摸了過去,碰了碰茶壺,溫度剛剛好,索性提起茶壺一頓牛飲,他畢竟有些渴壞了。
院落的溫度降低了不少,古天成灌茶冒出的汗也涼了些。
“為什么不等我出手?”
古天成隨手拎過一個板凳,坐了下去有些心滿意足,“那我多沒面子?!?p> 沒有等來想象中的胖揍,空氣卻更冷了一分。
“你想忘記過去?”
“不想,但這是代價。”古天成并不想糾結(jié)這些問題,于是岔開了話題,“秦伯呢?”
“所以這就是瞞著我的那個決定!”
“對不起,只有這一次?!惫盘斐捎行┬奶摚⌒囊硪淼匕烟嵩谑掷锏牟鑹胤旁诹说厣?。當(dāng)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秦嵐捏拳的聲音嘎吱響,古天成心里只能默默嘀咕。
晚上有些冷,古天成點了火爐,茶壺挪到了一邊,秦嵐不知道從哪里挪過來一個板凳,也坐在了火爐前,火光一閃一閃,秦嵐的臉也是忽明忽暗。
“你就沒有什么事想要講給我?”
“那很久遠(yuǎn)了?!惫盘斐墒炀毜靥盍藘筛绢^進(jìn)去,有細(xì)微的火花竄起來,而后迅速溶解在黑暗里?!拔覀冋覀€地方先躲躲?”
“戴老頭已經(jīng)包圍了這里,秦伯去了特機(jī)的家屬院。”
“家屬院?”
“秦海是特機(jī)的人?!?p> 不算意料之外,“戴老不見得是他們的對手。”
“以前或許不是。”
古天成皺了皺眉頭,“還有誰?”
“你最討厭也最佩服的那個。”
“他也不見得有多大的權(quán)限?!惫盘斐善擦似沧?,心想,他能干什么。
秦嵐難得笑了笑,“你這嫉妒又吃醋的表情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p> “有嗎?”古天成摸了摸胡子,有這么明顯?古天成有點懷疑自己的演技?!暗_實改變不了什么?!?p> “那群人也不過一堆散沙。”
古天成歪眼一瞅,有實力的人說話就是硬氣,倒也不算說錯,一群怯懦逃避的人,怎么想也不會生出大義凜然的氣概來。很多未知的結(jié)局,往往在最開始的抉擇中已經(jīng)注定了結(jié)果。
“我的父母是他的學(xué)生。”
秦嵐沒有打斷古天成,這次的故事或許以后要換她來講了。
“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卻總是被現(xiàn)實所綁架,我的父母在他的庇護(hù)下反而純粹些,他開辟了這里,卻無法控制事情的走向,所以對他我總是佩服又討厭,當(dāng)然我明白不是他的錯,只是我不喜歡這樣的結(jié)局?!?p> “我猜你想問,你不是說過沒有見過父母嗎?”秦嵐白了古天成一眼,沒有搭理他的自導(dǎo)自演,于是古天成便繼續(xù)了。
“當(dāng)然是一個見證過他們生平的長者告訴我的,我長大在他那里,所以很多故事也不是我的親歷,就像我講給你的故事一樣,對過去的回憶或許是他們認(rèn)可的傳承的一種,雖然這種傳承總是瑕疵偏差,卻總帶著某些改變的希望。當(dāng)然這不是他的原話,不過大差不差,我猜你想問這個長者是誰?!?p> 秦嵐的拳頭已經(jīng)發(fā)白,這貨不是一個好的聽故事的人,更不是一個好的講故事的人,秦嵐忍不住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你!加戲!太多!了!”
古天成打算原諒秦嵐對自已尷尬幽默的無視,畢竟古天成三腳貓的功夫在秦嵐面前還不夠看。她是個極其專注的人,目標(biāo)也足夠堅定,也是古天成認(rèn)為她能走到今天的特質(zhì)之一。不過古天成恰好相反,單獨的生活讓他從小都是沉默的人,反倒是長大讓他多了些話嘮的屬性,大概有盈有缺,有增有減,才是一個人的常態(tài)。
“有人來了!”秦嵐皺著眉頭,轉(zhuǎn)眼間不見了蹤影。進(jìn)門的倒是熟人,大壯看起來比以前更加健壯了些,頭發(fā)上冒著熱氣,看來是跑了很遠(yuǎn)的路過來。
“聽說你恢復(fù)了,本來我還不信?!边@是李江見面的第一句話,倒是直來直去。古天成本來還在搬輪椅,此刻也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不用拿輪椅了,我們的車在村口,我背秦山過去?!?p> 不過小胖子不算配合,畢竟不是熟人,在小胖子的認(rèn)知里,陌生即是危險,到了村口的古天成倒是頭頂冒著白氣,一臉幽怨地將小胖子放在后座的旁邊,終于支持不住沉沉睡了過去。李江的車似乎安靜了許多,古天成難得沒有做什么稀奇古怪的夢,汽車趕了一夜的路,早上古天成被刺眼的陽光晃醒,臉上還放著一只胖手,古天成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側(cè)躺在小胖子的大腿上睡覺。
古天成猛坐起來,開車依舊是李江,只是副駕駛多了秦嵐,兩人正好從后視鏡看著他,古天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假裝無事地望了望外面的風(fēng)景。正好錯過兩人戲謔的眼神。好在窗外風(fēng)景不錯,這是一片平原,暖黃色的陽光透過枝椏閃閃爍爍,并不刺眼,銀白和土金色的畫卷一點點向身后鋪去。
回過頭來,“今天天氣還不錯哈?!?p> 秦嵐對他尷尬的開場白無動于衷,倒是李江是個實誠人,當(dāng)然也可能是昨夜的壓力太大。
“你醒啦!”古天成捂著額頭不知道說什么,李江這也屬于沒話找話的類型,不過倒也能理解,古天成不知所措,小胖子卻搭話了。
“我-早-醒-了。”秦山的回話沒有什么問題,卻不是大壯需要的答案,大壯現(xiàn)在汗流浹背,坐立不安。
“停下來歇歇吧?!惫盘斐砂l(fā)話了,車倒是沒停,應(yīng)該回答的人很安靜。
“下高速,第二個路口停?!?p> 這是一家很偏僻的飯館,秦嵐很熟悉地點了餐,看來這些年她走過不少的地方。飯菜很有特色,只有古天成和秦山吃得飛快,大壯則保持了和他身材不相符的優(yōu)雅。
“這些年幸苦你了?!?p>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p> “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外面看看?”
秦嵐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代價會是這個?!?p> “他們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你,躲在這里的本來就是一群膽小鬼。”
秦嵐略微帶了些笑容,“你以前可沒這么說過他們?!?p> “是啊。”古天成嘆了口氣,“以前我和他們是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