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張居正舉薦,文立萬進入文淵閣做了一個九品官。
張豐予聽到文立萬參加工作的消息后,怒火中燒。他先摔了一個青花瓷杯子,覺得不解氣,又加摔一個青花瓷筆筒。兩聲脆響之后,內心波瀾才略有平靜,摔青花瓷行動暫告一段落。
文立萬至今不知張豐予摔的是不是宣德年間的青花瓷。
他預料到了張豐予的激烈反應,畢竟人家是第一個拿到張居正幕僚上崗證的人?,F在他加塞到張豐予前面,人家毫不憤怒反而奇怪了。
出乎文立萬意料的是,張豐予摔完青花瓷,竟然找上門來祝賀文立萬入仕。
他對文立萬客氣有加,畢恭畢敬,滿臉真誠的笑意。這種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態(tài)度,令文立萬和其他幕僚瞠目結舌,搞不清張豐予葫蘆里面賣的什么藥。有人說張豐予度量大;有人說張豐予忍字當頭,秋后肯定會找文立萬算賬。
文立萬懶得過度猜測張豐予的意圖,愛干嘛干嘛吧。不過他對張豐予還是有些刮目相看,以張豐予的性格,能忍下這口氣,也算是個厲害人了。
文立萬成為內閣最底層的一個小官員。官很小,只有九品,但可以出入文華殿,甚至有機會見到十歲的皇帝朱翊鈞。時不時還能見到三位明星級的顧命大臣高拱、張居正、高儀。
高拱是內閣首輔,素以持才傲物,性情剛烈著稱。他個頭不高,身板筆直,總是一臉凜然正氣,顯得睿智老成,干練果斷,一副城府很深的老干部模樣。
高拱最頭疼的人并不是張居正,而是馮保。
明代的宦官機構極其龐大,號稱“內府”。其中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權力最大,人稱掌印太監(jiān)為“內相”。
隆慶皇帝健在的時候,馮保因為勤奮好學,積極要求上進,年紀輕輕就被皇帝看出是棵好苗子,提拔做了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兼掌東廠太監(jiān),看起來很像是掌印太監(jiān)的后備干部。
馮保和張居正關系很鐵,平時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私下里,走動都很頻繁。這讓高拱很是不爽,很看不慣馮保和張居正拉拉扯扯。掌印太監(jiān)出現空缺時,馮保以為自己順理成章出任掌印太監(jiān)??筛吖皦焊筒豢紤]馮保,推薦了一個的沒什么文化的太監(jiān)擔任掌印太監(jiān)。這個太監(jiān)不爭氣,很快遭到隆慶帝嫌棄,高拱又推薦一個管伙食的太監(jiān)接任,就是把馮保晾在一邊不尿。
兩人從此水火不容,勢不兩立。
隆慶皇帝剛一駕崩后,內閣首輔高拱忙里忙外給先帝治喪,馮保趁機搶抓機遇,在陳皇后、李貴妃面前一番活動,還沒等內閣首輔高拱緩過神來,便把那個火頭軍出身的掌印太監(jiān)踢出群去,自己順利上位,成為掌印太監(jiān),并且繼續(xù)執(zhí)掌東廠權柄。
高拱肺都氣炸了,史上掌印太監(jiān)和東廠太監(jiān)基本上是由兩人分別擔任,目的就是怕大權集于一人之身,引發(fā)宦官干政。馮保這龜孫子何德何能,輕而易舉便身兼二職?
更令高拱深感不安的,是張居正和馮保頻繁接近。這個場子不怕個人能力強,就怕個人能力強的人拉幫結派。
高拱悶在辦公室苦思冥想好幾天后,最終下決心要著手解決這個閹人。
他拍一下桌子,喝道:“來人呀?!?p> 文立萬剛好在隔壁小屋當值,聽見高拱一聲爆喝,趕緊一溜小跑來到高拱桌前,垂手而立,說:“首輔有何吩咐?”
高拱看見來人是文立萬,眉頭不由就皺成一團,滿臉都是嫌棄,愛理不理。他對張居正推薦的這個小官很是反感,一見到就心里不爽。
文立萬每次到高拱面前辦事,也總有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高拱厭惡地望著文立萬,問道:“你就是張學士舉薦的那個文什么萬?”
“在下文立萬?!?p> 高拱又問:“來這里多久了?”
“回首輔話,已經二十六天了?!蔽牧⑷f記得高拱問他這個問題已經至少三遍,每次都故意問他叫“文什么萬”,每次都問來多久了,大概是想讓他時時刻刻牢記“卑微”二字。
高拱冷冷說道:“在內閣干事,要懂規(guī)矩。想必張學士已經給你講過了。你要好自為之啊。呃,你去吏部王主事那里取一個文件吧,叫其他人過來聽命?!?p> 文立萬明白高拱讓他去吏部取文件,只是打醬油的事兒。高拱支開他,另叫其他人使喚,說明高拱對他防范心理很重,把他看做是張居正那根線上的人。
文立萬很是郁悶地出來,并不急于去吏部取文件,悄然站在一棵柳樹后,看看高拱使喚其他人到底要去做甚。
不久便看到另一個被高拱喚去的小官匆匆出去,請了顧命大臣高儀,向高拱辦公室去了。
今天張居正去文華殿東廂房給小皇帝講學,高拱借此機會與另一位顧命大臣高儀密談,肯定沒有什么好事。
文立萬迅速繞到高拱辦公室后窗下,緊貼著墻壁,豎耳探聽高拱和高儀在房間說些什么。
高儀是個老實人,做文淵閣大學士時間不長,加之又是高拱引薦入閣辦公,對高拱一向畢恭畢敬。
兩個高家人坐定后,高拱緩緩說道:“子象,你也看到了,張居正與馮保交好,內外勾結,幾乎要把持朝政,這樣下去,必成社稷之憂啊。如果把這二人干脆拿掉,有負于先皇之托,畢竟張居正也是顧命大臣;聽之任之吧,眼看皇上年幼受欺,又是不忠。你看怎么辦呢?”
高儀并不直接回答高拱的問題,只是很籠統地說:“是啊,正德年初,太監(jiān)劉瑾弄權,朝綱荒廢。天道六十年一輪回,如今又是六十幾年了,難道天意是在重演嗎?”
文立萬屏聲靜氣聽著高拱和高儀的對話。原來高拱找高儀來談話,是要商議干掉馮保的事。說明高拱已經起意,決定動手了。
文立萬暗自思忖:本以為古人都是重德好義的謙謙君子,哪知這些明朝高官一個比一個個狠,沒一個是好惹的孫子!
想到這兒,文立萬噗嗤暗笑:明代官員哪個年齡不比你文立萬大個四百來歲?你小子才是孫子吶!
只聽屋內高拱大聲嘆道:“唉,你是不知道啊,張居正和馮保那個閹人暗地里串通一氣,我在閣內說得每一句話,張居正馬上就會傳話給馮保;宮內有什么事情,馮保也會隨時傳遞消息給張居正。馮保做的那些勾當,總有張居正在后面出謀劃策。兩人里外策應,狼狽為奸,遲早會把皇上給架空了。你說怎么辦呢?”
對高拱的第二次追問,高儀還是不明確表態(tài),繼續(xù)打太極:“唉,是啊,這如何是好。皇上年幼,如何能識別這些??!”
文立萬在窗外聽著兩人對話,會心一笑。這高儀忒像他的處長了。每次老總問處長對某事的決策意見,處長總會說:“各有利弊啊,真是兩難啊。”
看來不急于在老總之前表態(tài),也是一種官場技巧。
高拱大概覺得這樣和高儀說話實在費勁,懶得再與高儀繞彎子,毅然決然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要上疏皇上,限制馮保權力,否則任其做大,以后將難以收拾,釀成大禍。子象以為如何?”
高儀還是不表態(tài),只是嘆道:“高閣老深明大義,真是大丈夫的擔當啊。只是這樣做兇吉未卜,一旦馮保狗急跳墻,后果難以預測。我不能贊同你這樣做,卻也不阻止你這樣做,真是兩難啊?!?p> 文立萬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高儀可謂是官場第一太極高手,高拱連問三個問題,都被他化作繞指柔,輕飄飄推走。這種明哲保身和稀泥的功力,遠比文立萬的處長高出許多。
文立萬悄然挪步而去。再聽也沒有什么意思,高拱已經拿定主意要向馮保開刀,高儀是否贊成并不重要,只要不反對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