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設(shè)家宴請張居正、文立萬吃飯,祝賀文立萬成為六品官。
酒席是由御膳房的退休老廚子親手掌勺,色香味俱佳。菜不多,但個個都是精品,顯得十分高檔精致。
席間氣氛融洽,三人互相敬酒,彼此說些恭維勉勵的話,喝得甚是舒暢。
喝到微鼾之際,馮保說:“這次高拱那老兒算是完蛋了。咱家已經(jīng)掌握了證據(jù),乾清門前的刺客,和高拱脫不了干系。高拱這廝膽大妄為,竟敢行刺皇上,真是十惡不赦?!?p> 張居正面不改色淡然說道:“高閣老真是昏了頭,這樣大逆不道事情也敢做,這是要滅九族的啊。”
“乾清門刺客與高拱有關(guān)嗎?”文立萬試探著問道。兩位高官隨意談起此案,并不顧忌文立萬在場,說明他倆對文立萬已經(jīng)十分信任了。
馮保眉飛色舞道:“當然與他有關(guān)!高拱這廝派家人買通王大臣,然后派往宮中行刺,以泄私憤。這回高拱可是攤上大事了?!?p> 張居正呵呵笑道:“王大臣這名字蠻有意思。高大臣派王大臣來皇宮行刺,兩位大臣到是配合默契啊。永亭,你能肯定高拱是幕后主使嗎?這種案子一旦坐實,是要株連九族的,只有證據(jù)確鑿才可治罪?!?p> 馮保陰笑道:“王大臣已經(jīng)認了。就算高大臣死不認罪,又能怎樣?不信治不了他?!?p> 張居正看一眼馮保,垂下眼皮抿一口酒,默不作聲。
馮保索取高拱人命的陰狠,令文立萬不寒而栗,這是濫殺無辜、斬草除根的節(jié)奏啊。
按《大明律》規(guī)定,高拱如果是刺殺皇帝的指使者,就會被定為謀反、大逆之罪,不僅高拱本人會被凌遲處死,其祖父、子、孫、兄弟及伯叔父、兄弟之子,凡年十六以上,都將一律處斬。
文立萬勸道:“這案子漏洞頗多,馮大人一定要查實了再下結(jié)論,免得引火燒身。朝中現(xiàn)在高拱的勢力還有不少,不要大意了?!?p> 馮保大不咧咧說:“漏洞何在?文先生指教一下?!?p> “如果要確認是高拱所為,大臣們肯定會問以下幾個問題:一、王大臣的內(nèi)應是誰?王大臣沒有內(nèi)應是無法進入紫禁城的。紫禁城內(nèi)道路縱橫,門禁森嚴,如果沒有內(nèi)應指引,王大臣是不可能熟門熟路找到乾清宮的;二、誰指使守門人放王大臣進宮?高拱遠在河南,他是如何買通這些守門人;三、指使者的意圖何在?皇上給高拱的處分,僅僅是削籍為民,回鄉(xiāng)閑住,沒要他的老命,沒奪他的財產(chǎn),這個處分并不苛刻,他何必冒著株連九族的風險,指使一個游民進宮刺殺皇上呢?”
馮保很是不高興,沉下臉說:“子萱的意思是說咱家草菅人命了?”
文立萬笑道:“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此事處理不好,反倒會引火燒身。你想啊,朝中高拱的勢力并未削弱,此事如若沒有確鑿證據(jù)證明是高拱所為,大臣們要是聯(lián)合起來,像上次彈劾馮大人那樣,把事情變成馮大人陷害高拱,反誣馮大人賊喊捉賊,故意安排刺殺,那時候可就麻煩大了?!?p> 馮保眉頭皺起,一時沉默不語,看來上次被百官圍攻彈劾的記憶還沒有抹去。
張居正道:“子萱的話不無道理。如果高拱是幕后主使,必須有充足的證據(jù)才能下手,‘莫須有’行不通。永亭呀,對高拱那幫人,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壓倒性優(yōu)勢?!?p> 馮保咬牙切齒道:“就是因為沒有壓倒性優(yōu)勢,才要把高拱徹底消滅。高拱解決了,樹倒猢猻散,朝中這幫孫子才會服帖。這次就是要把高拱連根拔起,不惜誅他九族,否則他喘過氣來,就會誅我們的九族。”
張居正若有所思,沉默不語。馮保的話對他觸動很大,雖然他已經(jīng)是首輔了,但朝中高拱的勢力確實很強,很多人陽奉陰違,當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高拱的余威不可小覷。
張居正顯然并不反對斬草除根,只是要馮保行事縝密,不要出了紕漏?,F(xiàn)在只有勸說張居正,才能制止馮保的一意孤行,大開殺戒。
“王大臣案現(xiàn)在雖然由東廠審問,可以預見大臣們很快就會要求東廠將案件移交‘三法司’審理,‘三法司’審理此案的話,馮大人就會失去對此案控制。據(jù)說高拱返鄉(xiāng)后并沒有閑著,一直在拉攏大臣為其鳴冤,此案如果處置不當,反而有可能給高拱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蔽牧⑷f說出了自己對王大臣案后續(xù)發(fā)展的判斷。明代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為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會審,也稱三司會審,就是俗稱的三堂會審。
張居正沉吟片刻,說:“是啊,今日吏部尚書楊博、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禮都來找我,對王大臣案表示質(zhì)疑。聽說已經(jīng)有人要上疏言及此事。永亭啊,實際上王大臣案對哪一方都是機會,就看怎么把握了。你督辦此事一定要證據(jù)確鑿,才能不留后患?!?p> 從張居正的態(tài)度看,他并不想輕易放棄這個干掉高拱機會。也就是說,馮保在主導王大臣案的過程中,張居正不僅不愿意阻止馮保的行動,甚至會支持馮保的所作所為。在這種情況下,過多勸說張居正不要參與此事,反而會招惹張居正的猜疑。
馮保對張居正點點頭,又似笑非笑看著文立萬說:“兩位先生不必過慮,其實王大臣案的證據(jù)已經(jīng)有眉目了,皇上對此事也非常震怒,咱家一定會給皇上一個交代的?!?p> “馮大人務必在證據(jù)確鑿后再做決斷,千萬不要留下后患。此案事關(guān)上百條人命,朝中那些站在高拱一邊的大臣,個個眼睛睜得溜圓呢。”文立萬感到馮保、張居正兩人一時半會兒是勸不住了,只能把話說重些,盡量打消馮保恣意妄為,濫殺無辜的念頭。
“那是當然。掌握不了高拱圖謀不軌的確鑿證據(jù),肯定是誅不了高拱九族?!瘪T保語氣輕描淡寫,卻顯得信心滿滿。看來馮保這次鐵了心要滅高拱九族。
這招實在太過毒辣:既取了高拱人頭,滅其九族不說,同時也給朝中那些高拱的擁躉的一個警告:誰要與馮保為敵,下場參照高拱。
上次良鄉(xiāng)真空寺有人刺殺高拱,文立萬認為不一定是馮保所為,這次王大臣進宮行刺,文立萬則感覺十有八九是馮保一手導演的好戲。如果馮保這次得逞,誅滅高拱九族,上百條人命將遭屠戮;馮保的地位將會進一步加強,到時候可能張居正也無法制約他。馮保一旦做大,太監(jiān)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事情就會成為可能。
現(xiàn)在讓馮保自己止步,已無可能。只有絞盡腦汁想出一個計策,才能阻止馮保濫殺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