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儀尚未出門,陸欣榮已經(jīng)先一步走進來。
“嘉儀,為何如此氣鼓鼓的?難道文掌柜欠你房租不交嗎?”陸欣榮見女兒一臉不快,再看看文立萬悶坐在桌前,便知兩人發(fā)生了爭吵。
陸嘉儀聽爹爹如此一說,不由噗嗤一笑,說:“你問他?!?p> 文立萬見陸欣榮進來,便站起身來,笑道:“剛才大小姐發(fā)脾氣,說我在記賬這件事情上,出爾反爾,不講信用;還說我對自己的經(jīng)歷諱莫如深,對她撒謊??傊?,就是說我罪大惡極?!?p> 陸嘉儀再次杏眼圓睜,一連三問:“誰說你罪大惡極了?你沒有出爾反爾嗎?你沒有諱莫如深嗎?”
有爹爹陸欣榮在場,陸嘉儀感覺到說話底氣更足,但不知為什么,心里對文立萬的氣卻一下煙消云散了。
陸欣榮笑道:“記賬的事情,我已經(jīng)給你解釋過了,就不要再難為文掌柜了,至于諱莫如深嘛,文掌柜這樣干大事的人,自然有他自己的秘密了?!?p> 文立萬心里明白陸欣榮對他這樣特殊身份苦衷的理解。
陸嘉儀“哼”一聲,轉(zhuǎn)身往外走,說道:“文先生,你趕緊叫人來取走皇店的賬簿吧,本小姐懶得伺候了?!?p> 文立萬和陸欣榮面面相覷,不由都笑了。
陸欣榮笑道:“文掌柜見諒,小女都讓我慣壞了,出言不遜,萬望擔(dān)待?!?p> 文立萬趕緊回道:“陸老爺言過了,晚生知道嘉儀的脾氣,她不過是嘴巴厲害得緊,其實心地是很善良的?!?p> 陸欣榮頷首微笑,算是認(rèn)可了文立萬對女兒的評價。
“子萱可知山塘織錦被府衙封門之事?”
這才是陸欣榮來找文立萬的主題,文立萬返京期間,譚令會和李天喜就查封過萬鴻發(fā)和陸記紡織。現(xiàn)在看到山塘織錦一夜之間被官府查封,陸欣榮徒生無力感,頗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
“譚令會應(yīng)該早就對山塘織錦不耐煩了。包括萬鴻發(fā)、陸記紡織,以及其它大戶,應(yīng)該都是讓譚令會看著不順眼?!蔽牧⑷f能感覺到陸欣榮的不安,但他還是要把事情說透。
陸欣榮說:“唉,這個我也看出來了,其實要不是子萱的聲勢,也許這次譚令會下手的就是我陸某人啊?!?p> 在古代社會,官府都是很任性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明代商人如果不依附官府要員,其存活率是極低的。然而商人有錢后,就算依附官府,一般也就和豬玀差不太多,養(yǎng)肥了遲早是要殺掉的,明代首富沈萬三的下場便是明證。
“陸老爺請放心,只要我文立萬在,譚令會就不敢對陸記紡織動手?!?p> 陸欣榮點點頭,說:“那就多謝文掌柜關(guān)照了?,F(xiàn)在新機房已經(jīng)建成,老機房的織機也都處置完了,什么時候去府衙把地契過戶了吧?!?p> “此事等藍舒鴻回來后再辦。現(xiàn)在我們先把新機房、萬鴻發(fā)的事情理順。萬鴻發(fā)店鋪的租期馬上就到,我想不再和嘉儀續(xù)約了,另外租一間鋪面?!?p> 陸欣榮聽到此話,不由臉色一緊,問道:“莫非子萱對嘉儀的話當(dāng)真了?”
文立萬解釋道:“陸老爺過慮了,我是想讓皇店與陸家不要有任何瓜葛,免得以后生變,傷及陸家。”
陸欣榮拱手施禮,說道:“難得子萱考慮周全。我回頭給嘉儀說一下,租期一到,讓她另選租戶吧?!?p> 文立萬說:“嘉儀對此也許會生氣,陸老爺還是安撫一下。我今天已經(jīng)告訴嘉儀萬鴻發(fā)是皇店了?!?p> “我會對嘉儀說的,她應(yīng)該也能理解。子萱,我一直有個疑問不知當(dāng)講否?”
“陸老爺有恩于晚生,有話只管指點就是了,何須如此客套啊?!?p> 陸欣榮拈須思忖片刻,字斟句酌說道:“譚令會、李天喜這次打擊山塘織錦,其實就是給其他商家看的,以后紡織業(yè)的苛捐雜稅必定猛于虎。他們?nèi)绱撕鞣菫?,蘇州紡織業(yè)必定衰敗,這一點還望文大人稟報皇上?!?p> 陸欣榮說得如此直白,可見他對紡織業(yè)的前景已經(jīng)很不樂觀了。
文立萬對此并不在意,他有信心遏制譚令會、李天喜的倒行逆施,也知道只要武清伯李偉倒霉的時候,才是干掉李天喜和綾羅會的良機。
至于譚令會這根朽木,摧枯拉朽是輕而易舉之事。
文立萬說道:“陸老爺不必過于悲觀。這次藍舒鴻返京,我已經(jīng)讓他代我呈上奏章,對蘇州紡織業(yè)的現(xiàn)狀進行啟奏,相信皇上會有英明決斷的。至于譚令會、李天喜這些人,陸老爺不必多慮,假以時日,我自會收拾他們。蘇州紡織業(yè)不會衰敗,陸老爺只管按我們以前規(guī)劃的藍圖做就是了,新織機從產(chǎn)量上能讓紡織品價格下降,這正是占領(lǐng)市場份額的好時機。等到新織機在蘇州普及的時候,我們馬上再上水力織機,這樣陸記紡織很快就能確立紡織業(yè)的龍頭地位?!?p> 陸欣榮眼中亮光閃爍,信心似有恢復(fù),說道:“若是這樣最好,老夫就按你說得辦,集中精力搞好新機房就是了。不過,呃,文大人是否考慮救王掌柜一救?老夫在蘇州創(chuàng)業(yè)之初,王掌柜對老夫曾經(jīng)有過支持,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老夫?qū)嵲诓蝗桃娝啦痪劝??!?p> “陸老爺不必這樣稱呼晚生,這實在是折煞晚生了。”這是陸欣榮今天第二次稱呼文立萬為“文大人”,這種稱謂讓文立萬有些不適。
陸欣榮微微一笑,說:“老夫也曾涉足官場,你我雖然輩分不同,但規(guī)矩還是要有的。”
毫無疑問,山塘織錦的王掌柜找文立萬求援未果,又找陸欣榮求助了。
文立萬躊躇片刻,說道:“王掌柜之前曾上門,把山塘街的一所店鋪送我,以此求援,我還是拒絕了?,F(xiàn)在既然陸老爺也為之求情,那我便救他一救。不過這店鋪我還是笑納為好,正好萬鴻發(fā)店鋪的租期就要到了?!?p> 陸欣榮蹙眉看著文立萬,對文立萬這種趁火打劫的言語有些鄙夷,但他還是隱忍住自己的不快,說道:“只要能助山塘織錦渡過難關(guān),王掌柜出點血也是應(yīng)該的?!?p> 文立萬垂眸一笑:“這么大的事情,出一點血怕是辦不成的?!?p> 陸欣榮瞪大眼睛看著文立萬,仿佛不認(rèn)識他似的。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錢是個好東西,錢也是識別一個人最好的試金石。
真沒想到文立萬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這么短時間,竟沾染了如此濃重的銅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