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投名狀

　　文立萬越是要秦為徑別緊張，秦為徑就越緊張。

　　他本來想在文立萬面前賣弄一下學(xué)問，沒想到文立萬興趣不大，打斷了他的話。

　　秦為徑做府衙看門人時，有一次文立萬想見知府譚令會，他有些攔擋，對文立萬頗為冷落，文立萬使了銀子后，他才給文立萬行了方便。

　　后來文立萬幫他進了衙門禮房當(dāng)差，直到那時，他還以為文立萬不過是個商人，哪知文立萬卻是個朝廷命官，背后有皇上撐腰，現(xiàn)在又做了知府。

　　自己真他娘的眼拙！想當(dāng)初要是看出文立萬來頭不小，何至于收他一塊碎銀子？

　　秦為徑手心捏了一把汗，難道文立萬掌握了他從當(dāng)事人身上搜刮碎銀子的事？

　　文立萬瞇眼看一下秦為徑，知道這個秀才腦子里肯定是一團亂麻，此時必定在懊悔收知府大人碎銀子的事呢。

　　“秦先生還記得你我當(dāng)初結(jié)識的事嗎？”文立萬有意逗弄一下這位喜歡貪小便宜的窮酸秀才，先殺一下他身上的邪氣，再做道理。

　　“記得，當(dāng)然記得。那次，呃，全因小的自不量力，不知輕重，惹得知府大人不開心，小的愧疚萬分?！鼻貫閺筋D時六神無主，預(yù)感很是不妙。

　　真是越擔(dān)心什么，什么就找上門。本來祈禱著文立萬大人大量，不計前嫌，沒想到文立萬哪壺不開提哪壺。

　　文立萬故意壓低聲音，問道：“秦先生，現(xiàn)在在禮房做事，是不是沒有在門房當(dāng)差，賺得多了？”

　　秦為徑趕緊搖頭，說道：“哪里哪里，還是禮房好啊，俸祿遠比門房要高不少。小的甚是感激知府大人周全?！?p>　　“嗯，我估計在禮房當(dāng)差肯定沒門房有油水?！蔽牧⑷f忍住笑，故意直奔主題。

　　秦為徑已經(jīng)緊張到極點，悔不該當(dāng)初收文立萬那點碎銀子啊，那時候要看出文立萬有皇上這么大背景，主動和文立萬套套關(guān)系，現(xiàn)在做個知縣都有可能哇。

　　“知府大人，其實也就是您慷慨大方，給我一點碎銀子，您想啊，來府衙辦事的，都是些鳴冤叫屈之人，哪來銀子打點看門人，看門人又不能給他們解決什么問題。”

　　秦為徑為自己辯解著，越描越黑。

　　文立萬繼續(xù)刺激秦為徑說：“鳴冤叫屈之人的確沒有銀子孝敬你，但是那些大戶想見知府大人，會不會也像我一樣打點一下？”

　　秦為徑快嚇尿了，顫聲說道：“知府大人，可不能冤，冤枉好人啊，我，我是清白的?！?p>　　“別慌別慌，那點碎銀子的事，秦先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今天請你來，就是想隨便聊聊。秦先生在府衙干了九個年頭，一定對府衙的人事一目了然。你知道，我初來乍到，對府衙的人事兩眼一抹黑。”

　　文立萬看到加壓效果差不多了，隨即轉(zhuǎn)移話題，免得秦為徑真的嚇尿了，污染書房空氣。

　　秦為徑看文立萬一臉真誠，心里石頭落了地，嘿嘿笑著，說道：“這府衙要說風(fēng)平浪靜，也是風(fēng)平浪靜，要說暗流涌動，也是暗流涌動啊?！?p>　　文立萬見秦為徑對府衙人事這個話題也很感冒，便引導(dǎo)著說：“何謂風(fēng)平浪靜，何謂暗流涌動？”

　　秦為徑眼光一亮，侃侃而談：“如今的府衙，各色人等，都在伺機行事。知府大人是皇上欽點的欽差巡撫，這樣強硬的背景，誰敢囂張造次，故而人人對知府大人畢恭畢敬，此乃風(fēng)平浪靜也。然譚令會在蘇州府執(zhí)掌權(quán)柄八年之久，期間在府衙培植勢力久矣?，F(xiàn)如今譚令會休矣，他的門生故吏并未折戟，這些人各懷心腹事，并不與知府大人同心同德，此謂暗里涌動者也?！?p>　　秦為徑雖然咬文嚼字說得半文半白，但也不無道理。

　　文立萬清楚，古代大大小小的知識分子，都有一種“好為帝王師”的情結(jié)。

　　想想秦漢三國時候，各類主公們身邊，總是圍著一群知識分子，弄不弄就驚呼“主公三思啊”什么的，這些知識分子往往腦子好使，膽子不好使，所以比較喜歡干些“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事情。

　　此刻的秦為徑，雖然不是將自己頭腦里的貨色甩賣給“帝王家”，這種情結(jié)卻也是極為濃郁的。

　　“據(jù)秦先生所知，府衙有多少人是譚令會的門生故吏？”

　　秦為徑搖頭晃腦說道：“不可數(shù)啊不可數(shù)。如今蘇州府衙，為官者，八九成是譚令會的人；為吏者，一半是譚令會的人。大人可以想見，譚令會在府衙吸食福壽膏，養(yǎng)了六位妻妾，縱欲無度，歌舞升平，久不升堂理政，卻穩(wěn)坐知府寶座，憑得是什么？是那些隨他為非作歹的官吏。這些人欺上瞞下，譚令會不是不知道這些官吏為非作歹，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也只能默然了。”

　　文立萬靜靜聽著秦為徑的言辭，對這個窮酸秀才第一次刮目相看。

　　此人屬于那種精于算計，膽小怕事，眼光短淺的小吏，這種人本質(zhì)不壞，雖腦力有限，但并不愚笨，固然難當(dāng)大任，但并非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庸碌之輩。

　　這世上，有既蠢又壞的人，也有不蠢卻壞的人，但更多的還是這種不蠢不壞的人。

　　這樣的人，用好，便是財富，用不好，便是禍害。

　　“秦先生在禮房做得可是適意？”

　　秦為徑趕忙表決心，說道：“多謝知府大人恩顧，小的在禮房謀得此位，定將全力做好，不辜負知府大人知遇之恩。”

　　文立萬點點頭，思忖片刻，說道：“秦先生畢竟是蘇州府衙老吏了，以后還是多看多聽多思，有所心得，不妨與本官分享之，如何？”

　　秦為徑果然不笨，聞聽此話，不由心潮澎湃。

　　知府大人這話可不是隨口一說的淡話啊，這是掏心窩子的話嘛。

　　多看多聽多思，然后分享之，這分明是親信幕僚干得事嘛。

　　是金子就會閃眼睛，是千里馬就會遇到伯樂，我的才華終于有人賞識了！

　　秦為徑頓時語氣鏗鏘有力，激昂慷慨，一掃委靡之氣，說道：“知府大人盡管放心！敝人在府衙為吏九年，任何陰謀詭計別想逃過敝人老辣之眼。這府衙，誰敢掣肘知府大人，敝人隨時稟報，不管明里暗里，都絕不允許！知府大人下車伊始，必定會攘內(nèi)安外，其間務(wù)請注意兩個人，此二人不防，恐遭不測。”

　　秦為徑一下觸及敏感話題，直接要指名道姓，這令文立萬頗感詫異。

　　官場一旦產(chǎn)生分歧，選邊站隊便是投名狀了。

　　秦為徑看來還是個猛人呀，話一投機，就敢下投名狀，夠威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