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三更，唐棠開始犯困。
迷迷糊糊中，她琢磨著自己的小心思。
這個鳳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從認(rèn)識到現(xiàn)在，加起來一天不到，就跟自己表白好幾次了。如果他是鬧著玩玩，那為什么偏偏是跟自己開玩笑？如果他是認(rèn)真的，那她要不要好好考慮一下？
……考慮一下？
念頭一閃而過，她忽就打了個哆嗦。
自己也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小狐貍，怎的能對個來路不明，還不曉得身份的妖動心思呢？
“醒醒。”鳳欺輕輕搖枕在自己肩頭的唐棠。
唐棠半夢半醒，聽到他在叫自己，勉強抬起沉重的眼瞼，喃喃：“怎么了？”
“你聽?！兵P欺聲音很輕，但透著嚴(yán)肅。
唐棠一個激靈，趕緊清醒過來。
既然鳳欺都變了語氣，那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發(fā)生了。
順著鳳欺示意的地方望去，不知何時，舞榭歌樓的內(nèi)院已經(jīng)升騰起一層濃霧。
說是霧好像也不太恰當(dāng)，唐棠記憶中的霧大多是白色的。如果在青靄山，因狐妖聚集的關(guān)系，霧會是淡淡青綠色的。偶爾有黑色的情況，那就是霧里有毒了……
可眼前這霧色血紅是什么情況？
再者，從厚重的血霧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的女子歌聲又是什么情況？
唐棠驀然脊背發(fā)涼。
“怕？”鳳欺察覺她在微微發(fā)抖。
“說不怕那是假的！”唐棠縮了脖子。
鳳欺低笑：“你是妖，還怕妖嗎？”
“可我覺得這是鬼啊……”唐棠委屈，“我要怎么跟你說呢，我雖然是妖，活著這些年也見了不少妖，但妖的容貌大都是好看的，所以我不怕?？墒枪砭筒煌?，要多猙獰有多猙獰，什么嘴里滴血啊，眼珠子掉出來粘在臉上啊，想一想我晚上都睡不著?！?p> 鳳欺瞇眼思索了一陣，鬼確實有些形象跟她描述的相差無幾，不過就他接到的消息來說，這舞榭歌樓里面活動的確是只妖，四周彌漫的也是妖氣。
所以若是帶她進去，該是見不到她害怕的那些景象的。
不過他雖這樣作想，最終決定權(quán)還是在她手上。
于是他道：“已至三更，時機成熟，我要進去處理里面的事。你若害怕，可以留在外面等我。但你要是愿意跟我共進退，我會很歡喜?！?p> 唐棠心臟一震，下一刻就緊張起來。
道不明是因為害怕里面的東西而緊張，還是他那一句“我會很歡喜”。
嘴卻比腦子誠實，不經(jīng)思考，直接道：“那我跟你進去。”說完見鳳欺笑了一瞬，她更不好意思了。
原以為鳳欺這樣的翩翩公子會推門進去，哪曉得鳳欺一把攬了她的腰身，踏枝一躍，直接飛進內(nèi)院。
雙腳踏地那刻，唐棠連連道自己傻，他都能跟蹤自己到青靄山叫起床了，怎還能以尋常思維去考慮他的行徑？
來不及胡思亂想，一陣嗆鼻的氣味霸道的往她鼻里湊。狐貍的嗅覺敏感，她頓時受不了，連聲咳嗽起來。
鳳欺右手微轉(zhuǎn)，造出個屏繭套去她的身上。
“好些了？”
“嗯?！碧铺娜嗳啾亲?，左看右瞧，打量著里面情況。
前面黑漆漆的，可能是距離近了的原因，血色看起來倒不如外面明顯。
不過好像有什么東西隱在這些霧氣中，飄飄渺渺，看不真切。
唐棠本就不算膽小，相反她對這稀奇古怪的事情還非常有興趣，早年去了不少地方湊熱鬧。用藍(lán)漫的話來形容，就是哪里有怪東西哪里就有她?？蛇@次她是真的有點怕，甚至心里發(fā)怵，胳膊上盡是雞皮疙瘩。
鳳欺見她萬分謹(jǐn)慎的模樣，伸手放去她的肩上，低聲安撫：“別怕，我在的。”又帶她往血霧里走。
他邊走邊道：“這里雖然妖氣彌漫，四處滲血，但是沒有看到受戮后的惡靈，只有擾亂心神的陰氣?！?p> “什么意思？”
“之前有幾個好事道士來看過，本事大的，出去后對此絕口不提。本事小的，就失了心神，徹底瘋了。”鳳欺淡淡說著，像是與他無關(guān)的事。
唐棠咬咬唇，問：“所以你不是妖吧，妖不會管這種事的?！?p> “我從未說過我是妖?！兵P欺輕笑一聲，右手一揮，眼前濃霧散開了不少。
唐棠正準(zhǔn)備再說句什么，就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女聲從前面?zhèn)鱽怼?p> 那女聲陰柔哀涼，仔細(xì)一聽，唱的是：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綌兮，凄其以風(fēng)。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這好像是一千多年前，一個男子思念亡妻的詩作吧?！碧铺脑囂街鴨桒P欺。
鳳欺目中顏色一沉，道：“既是思念亡妻，唱者卻為女子，委實有趣?！毖哉Z間多了一絲譏誚。
心里暗道衡元這摯友還真是摯友，叫他提供兩個有意思的消息引唐棠上鉤，結(jié)果這第一個消息就碰上個厲害的陰物。
難不成還希望他來一出英雄救美在唐棠面前樹一個偉岸形象？
幼稚。
鳳欺周身氣場沒緣由的冷了下去，唐棠被他的寒氣驚得一抖，忙去扯他的衣角，道：“你別嚇我啊，你怎么了？”
她的手指在他手背摩擦，他下意識反手一握，順勢包裹住了她的小手。
溫?zé)岬挠|感像這里彌漫的血霧一般，很快就蔓延上她的小臂。
她大氣也不敢出，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怔怔望著鳳欺，半晌沒有說話。
鳳欺并沒有覺得哪里不妥，隨著步子深入，五指越攏越緊，生怕她走丟一般。
待行到一個地方，血霧漸少，鳳欺站定，聲音冷漠：“閉嘴，現(xiàn)身?！?p> 隨著他音落，面前空地忽就炸開一片煙霧。
那煙霧帶著濕潤水汽，而水汽里面，一個輪廓漸漸清晰，看起來是個女子。
女子是跪坐著的，不過腿卻撇向一邊，雪白的玉足赤在空氣中，格外顯眼。
她的手里似乎還抱著個什么，右手執(zhí)著根民間人家縫被子用的粗針穿了線，一下又一下，往懷里深深扎。
唐棠看著她的背影，心里莫名一陣凄哀。
想了想，又對她的臉來了興趣，便悄悄繞過去，想看看她長什么模樣。
眼神對上的一剎，她頓時把腸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