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鳳忿忿地看著這對少年男女笑語連連地遠(yuǎn)去，心里陣陣泛酸，頓腳就跑，不顧身后檀溪的呼喚，一氣跑進(jìn)懸有“熹和宮”匾額的宮門。她納頭沖入殿中，撲在一位華衣貴婦懷里，聲中帶著哭腔道：“母妃，哥哥又被父皇叫了去，還要跟表姐去演武，分明不愿陪兒臣！哥哥老是跟表姐在一處，表姐為什么不回府去？為什么能跟著哥哥隨意出宮？兒臣也想去尚英院，也想跟哥哥一起玩！”
安夫人輕一擺手揮退宮女，摟著女兒安撫道：“鳳兒，母妃與你說過，你表姐從小喪母，偏生你小舅舅也戰(zhàn)死沙場。你父皇與小舅舅從小交好，非同一般君臣姻親，見你表姐可憐，才收入宮中請?zhí)鷵狃B(yǎng)……”
“大舅難道養(yǎng)不了表姐？！大舅的國公府那么大，還有好多表兄表姐，華表姐住過去玩伴也多，肯定比——在宮里只同哥哥一起要好！”
“鳳兒……”安夫人柔聲勸慰，“即便你表姐不在宮里頭住，哥哥也不會(huì)天天帶著你啊！他是皇子，要學(xué)文學(xué)武，每次大朝會(huì)還要隨朝……”
“為什么表姐就可以？！”
安夫人無奈地長嘆一聲“你以后就明白了……”說著招手叫進(jìn)檀溪，指著桌上一色清燉獅子頭道：“這個(gè)送去純和殿，四殿下愛吃的；那道鮮蕈豆腐羹也帶著，皇上喜好豆腐。再吩咐小廚房，做一份杏仁露來，放涼些?！狈愿劳?，安夫人看看宇文鳳：“鳳兒，用過膳，跟母妃去看望祖母可好？”
宇文鳳撅著嘴，抓起瓷筷戳著盤盞嘟囔道：“祖母只喜歡六哥和德妃娘娘，去了也沒意思?！?p> 安夫人往她碗里夾著菜，道：“那去漱玉宮，看看五姐和恬娘娘吧？恬娘娘做的點(diǎn)心，你不是最喜歡吃嗎？”
宇文鳳失落地點(diǎn)點(diǎn)頭，撥拉著飯粒，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五姐母子用祖母的話說就是一對畫上美人兒，跟五姐一起還不如自己在御苑里轉(zhuǎn)呢！……現(xiàn)在哥哥正跟父皇用膳吧？我也想吃清燉獅子頭……父皇為何只叫哥哥不叫我？她一味想著，渾不覺兩顆淚珠已然涌出。
“鳳兒，”母親溫柔慈愛的聲音又響起，“你三皇兄進(jìn)宮了，聽說帶了一只小貂，就在睿娘娘宮中，可要去看看？”
宇文鳳猛然抬頭，水光瀅瀅的眼眸錚亮，用力點(diǎn)著頭：“要！母妃也去？什么時(shí)候走？兒臣吃好了！”
“不急，這會(huì)兒三皇兄正跟睿娘娘用膳呢。這是剛做的杏仁露，你先喝完再說。”安夫人眉眼含笑地看著女兒喝干乳白的甜羹，見她滿心歡喜一洗方才低落情緒，笑靨明媚地甩手出殿，不由搖搖頭。一旁侍飯的檀溪看在眼里，輕聲道：
“娘娘，七殿下是不是……太依賴四殿下了？瞧這樣，竟是巴不得早晚都在一起呢?！?p> “鳳兒可不是感念手足之情才如此不舍的。”安夫人笑道，“曌兒也就頭幾年覺得鳳兒小小一團(tuán)看著好玩，時(shí)常抱著不撒手，過后便丟開了，難不成鳳兒還記著？說到底，鳳兒不過嫌曌兒只跟灼華來往，心里吃味罷了。曌兒怕也是嫌鳳兒太小，去哪兒都是個(gè)累贅……你聽朝里都說端王如何聰敏毓慧，他究竟還是少年心性，遠(yuǎn)不知手足相重的好處啊?！闭f完長嘆一口氣。
“……娘娘，您又想二爺了。故人已去，除了自己難過，又有何益？”
安夫人慢慢攪著碗里清湯，輕聲問：“兄長……近來如何？”
“還是照舊，想來沒把娘娘的話放在心上?！?p> 安夫人不由蹙眉，喃喃道：“白家……太出風(fēng)頭了。”她心緒煩亂地放下青碗望著殿門口出神，臉上布滿隱憂。
殿外，傳來宇文鳳銀鈴般的笑聲。
六月初，乾帝移駕西山行宮避暑，皇長子晉王宇文謹(jǐn)留守尚華，其余皇嗣盡皆隨行，同去的還有一眾皇室宗親。避暑行宮兩個(gè)月以來，端王宇文曌的名字頻頻在宗室間流傳，無論召見臣屬，抑或游幸宮苑，伴駕第一人惟有四皇子。
行宮里入伏那日，乾帝貪涼，當(dāng)晚身子就覺沉重，次日越發(fā)懶怠動(dòng)彈。安夫人宣了玉老太醫(yī)，診得是風(fēng)熱癥候，遂煎藥湯與乾帝喝罷睡下，再醒來已是下晌黃昏，乾帝喃喃地要水，接來一口飲盡，方看清是安夫人。安夫人面帶憂急，見皇上醒了，忙問：“陛下可覺好轉(zhuǎn)？”
乾帝自覺心中舒暢了不少，緩緩道：“無甚大礙，累你操心了。天氣暑熱，你又喜涼，還是回碧菡軒罷。曌兒呢？”
“父皇！”隨聲進(jìn)來的是宇文鳳，她滿臉喜色，匆忙見禮后便趴在乾帝床頭，道：“父皇，您可醒了。父皇睡得那么沉，母妃也不讓兒臣進(jìn)來……父皇怎么會(huì)著涼呢？兒臣都好久沒生病了！”
乾帝笑了，“父皇年紀(jì)大了，比不得你?。∧愀绺缒?？”
宇文鳳的眸子隱隱一暗：“哥哥與世子們在練箭呢，父皇，兒臣想陪著您……”
“父皇有恙，怕會(huì)傳給你……”乾帝咳嗽兩聲，撐著坐起來道：“去叫你哥哥進(jìn)來，陪父皇下幾局棋。”
宇文鳳黯然看一眼母親，恭身行禮，出門直奔武場。未見人，先聞前面笑語喧天，她緊走幾步，轉(zhuǎn)過影壁一眼就望見一眾錦衣貴子間，宇文曌正拉滿彤弓，搭上飛箭，胯下如雪云駒嘶鳴一聲，揚(yáng)蹄徑往箭靶反向馳去。馬上皇子身姿挺直，回首覷得真切，接著連珠三箭，箭走流星，皆正中靶心，場中叫好一片。宇文曌一把勒住坐騎，調(diào)轉(zhuǎn)馬頭，影壁前宇文鳳的身影進(jìn)入視野。她一步步走過來，停在馬前：
“父皇醒了，要你陪著下棋。”
宇文鳳看見哥哥滿眼的流光散去，對那群世子道：“父皇相召，本王先行一步，諸位盡興罷。”說著翻身下馬，一臉不情愿地將弓箭交與侍衛(wèi)，一面解下抹額束袖，一面吩咐內(nèi)侍取常衣來，快步往苑外走。宇文鳳正欲跟上，卻聽箭靶處一個(gè)少女聲起，回頭看去，是騎在馬上的白灼華，秀眉微蹙著道：
“這一去不知又得耽擱多久。你們玩罷，我先走了。”
宇文鳳止住腳步，看著她一躍下地追上宇文曌，兩人并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