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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西樓

十二(二)

憶西樓 淇之瀾 2978 2020-06-25 21:01:00

  當晚定更,正是清心街來客漸多的時辰,芳菲坊的小廝在門口迎客,順便將陵先生攜新人登臺獻舞的消息傳出去,霎時轟動清心二街,硬是將別處樂坊花樓的客人引來大半。正廳戲臺,往日不做戲時多空置,如今簾幕重新垂放下來,廳中客座席位已皆滿,大有年節(jié)時慶班初登臺一座難求之景。

  “看這架勢,芳菲坊是要把唱舞曲戲四樣盡攬??!”“聽說這是坊里專門提攜新人才要陵先生伴曲,不知舞技如何,可能擔得起陵先生那一曲驚鴻的氣勢?”“連著三日都是這新人的場子,想必有些本事罷?!薄扒铱唇裢磉@舞如何……一支《拂風》,記得是南陳傳下來的;另一支《霓裳》,不知可是唐時的《羽衣舞》?”

  屏風后,楊蘭陵正仔細往手上戴甲套,一旁慶三娘手拉著霍蘭玉喋喋叮囑,見她一經(jīng)打扮畢肖生母,不禁又有些傷感。霍蘭玉柔聲勸慰一番,脫開身一面理著素紗披帛,一面轉(zhuǎn)到楊蘭陵面前,彎腰尋著她的眸子,笑吟吟道:“今晚可全仗妹妹扶持我了,若跳得不好,客人們不滿意,還得妹妹替我回圜啊。”

  “姑娘若使出十分心力,即便算不上絕妙,也定能得一聲好。”

  楊蘭陵說完,已貼好最后一片指甲,她不著痕跡地后退些許,拉開與霍蘭玉之間距離。霍蘭玉溫柔一笑,捋捋耳畔垂下的青珠,輕挪腳步,與楊蘭陵一前一后登上戲臺。臺下喧語聲驟停,片刻后滿堂嘩然,看客們無不躍躍抻首緊盯住臺上二人,只見一清冷,一嫵媚,只靜靜站立那兒便分外養(yǎng)眼,當即便有人低呼出聲:

  “坊主真好運氣,尋到如此一對妙人!相輔相成,今年只怕能出雙魁首!”

  霍蘭玉登臺后一改私下的活泛佻?,長睫輕垂半掩眸光,如蔥根般削指扯起半條紗帛擋住側(cè)顏,霎時間,一股無聲寧靜氛圍自她身邊涌起,恰似南北朝時江南一帶多愁善感的妙齡仕女。

  琵琶聲起,隨著一串琳瑯曲音,霍蘭玉翩躚起舞。琵琶急急如落雨,只見她長紗飛揚搖曳輕柔;琵琶聲輕如愁思,霍蘭玉更是含愁百倍,一顰一憂盡在腰肢款擺中。千百情思,纏綿悱惻,如怨春風敗花去,生生將楊蘭陵手下彈撥的思鄉(xiāng)意轉(zhuǎn)做成女兒家春愁,直教臺下眾人看得發(fā)癡,滿眼里唯有臺上那一抹輕盈修影。

  當晚兩支舞,一《拂風》,一《霓裳》,一舞如春去,一舞如盛春,總共不過兩刻鐘,卻賺盡看客滿堂喝彩,賞銀清算下來堪比楊蘭陵一臺戲,且據(jù)小嬛說,八成賞銀是賞給霍娘子的——慶三娘聞言喜極,待眾人回到內(nèi)院,她撲向霍蘭玉一把抓起雙手歡喜道:

  “我就說三姐的女兒怎會差?!你今日初登臺便掙得娘子尊稱,日后在京城就站穩(wěn)腳跟了!三姐在天之靈若能知你如今這般風光,必也能安心啦?!闭f著叫過小嬛,讓她拿來賞下的紅封,殷殷塞給霍蘭玉,“以后賞銀自己拿著,買些喜歡的東西,可還要什么舞衣?只管跟姨母說,保準兒給你辦齊全!”

  “我會的舞多著呢,不急在這一時?!被籼m玉覷見楊蘭陵默默退出院內(nèi),遂向慶三娘柔婉一笑,“不瞞姨母說,蘭玉實實緊張得很,生怕跳壞了連累到陵妹妹,到現(xiàn)在還后怕得緊……”

  “莫想這些有的沒的,快些回去好生歇歇,明晚后日連著還有兩場呢?!睉c三娘滿含心疼地連聲道:“有什么想吃的盡管說,姨母明日便讓廚房給你預(yù)備些滋補的吃食?!?p>  她叮囑一通霍蘭玉身邊小嬛好生伺候,這才放人回去歇息?;籼m玉出得東院,緊走慢趕在花園半途追上楊蘭陵,她先遣走小嬛,方輕笑喚道:“妹妹走得這么快,怎不等我一等?”

  楊蘭陵止步,回眸看著她輕盈行來,只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籼m玉對她的冷淡毫不介意,管自親切笑道:“妹妹怎么也沒個嬛婢跟著?我看七姑娘還有個貼身伺候的丫頭呢?!?p>  “我喜靜?!?p>  楊蘭陵淡淡說罷繼續(xù)往前走,霍蘭玉隨在她身側(cè)嘴里不停:“方才聽妹妹兩弄琵琶,方知妹妹這魁首之名、先生尊稱,得來不虛。還要妹妹以如此精妙曲音為我作陪兩晚,我實在惶恐得緊?!?p>  楊蘭陵再次停下,月光映上她白皙面龐,顯得分外清冷,如結(jié)凝霜?!肮媚锖伪匾晃锻苑票。抗媚锓置饔兴[藏?!彼o盯著霍蘭玉笑意流動的眸子冷漠道,“《拂風》本是南朝謝氏感懷深秋寂寥之作,今日初練時,我再三與姑娘剖析曲意,姑娘也確認此曲的寥落氣象,方才臺上卻憑一己之力,生生扭做女兒春愁。我不知姑娘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姑娘切記,舞者與樂者,必得兩相和諧。任何一方有失偏頗,讓看客覺出舞樂不和,兩方都討不得好?!?p>  “妹妹何必動怒呢?”霍蘭玉眉眼盈盈柔聲道,“我確是臨場改動舞意,畢竟現(xiàn)今春光正好,若依妹妹所言舞那晚秋氣象,豈不掃眾人興?事先沒知會妹妹,算我的不是,但妹妹不也圓起來了么?”

  楊蘭陵眸光一凜:“姑娘許是忘了,這三天我給姑娘伴曲是奉了三娘意思;三日之后,為姑娘伴曲的誰知是哪個姐妹?姑娘若一味恣意行事,別人可未必接得住?!?p>  “妹妹這話說的……”霍蘭玉溫柔笑著,“倒好像我沒個分寸似的。我自然知道別的姑娘曲藝如何,妹妹放心,我不會讓姐妹們?yōu)殡y,平白砸了咱們芳菲坊的名頭?!?p>  “明晚是《搗衣》和《西洲》。姑娘若還有妙思,煩請盡早告知,我才能有限,不喜臨場應(yīng)變?!?p>  楊蘭陵漠聲說罷拂衣而去?;籼m玉唇角輕輕一挑舉步跟上,繡鞋無聲,踏過滿地碎影。

  此后兩天的獻舞再沒出什么意外,霍蘭玉以精湛舞技和出人相貌聲名大震。她不似楊蘭陵那般孤高,莫管來客身份高低品行優(yōu)劣,都笑顏以待柔媚加持,因此攬盡風頭,甚至小有壓過楊蘭陵之勢。楊蘭陵對此毫不在意,只管靜下心來排演新戲。

  她不關(guān)心,自有人替她著急。蘭彩捱了兩天,終于尋到楊蘭陵小樓中,開門見山道:“你就由著玉娘子如此招搖?”

  “她不嫌應(yīng)付客人累就隨她去,我還能輕省些,何樂不為?”楊蘭陵一片淡然地對著銅鏡描畫口脂,蘭彩冷眼看了半刻道:

  “一個范家公子,一個玉府小姐,你只要這兩人做恩客就夠了?”

  楊蘭陵手下微頓,筆尖在唇上留下一抹嫣紅。她取過帕子小心揩去,沖鏡子一笑:“七姐這話差了。范公子和玉小姐,于我是友。朋友之間相互往來,我怎會推拒?”

  “你有交心之人,我恭喜你;但身在清心街,友誼作不得倚仗。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十三,你若再不接客,就真的蕭寂下去了?!碧m彩上前一步,“玉娘子心有凌云志,意在今年的魁首,以她如今勢頭,初五華屋會奪頭名只怕易如反掌。她前途無限,你卻一味退避,待到鵲橋宴,你拿什么跟她比?”

  “七姐想得還真長遠。莫說鵲橋宴,就這最近的華屋會,玉娘子能不能掙得頭名也難說。”楊蘭陵斂衣起身,取過帷帽緩步下樓,“說起來,鳳官兒也不小了,是時候讓她獨擋一面,在坊里掛名了?!?p>  “——蘭鳳?!”蘭彩緊走幾步追上她,“蘭鳳于扮戲上確有幾分天賦,可在坊里掛名就是正式接客?。∧阌X得以她那戲癡性子,能爭得過玉娘子?”

  “事在人為啊,七姐。我當年不也被八姐她們嘲笑癡蠢么?”楊蘭陵輕一笑,出得樓門,將帷帽兩邊垂紗放下,冷不防跟一人撞了個滿懷,她踉蹌幾步,抬頭詫異道:“先生?您怎么突然過來了?您這幾日……不是舊友來京要相陪么?”

  “她今日有事來不得。”洛琴齋道,“我想著好幾日沒來坊里,恐怕三娘又要抱怨,便過來看看。你這是要出去?”

  “是,已經(jīng)跟玉府約好了,只怕要冷落先生……”

  “那你自去便是,不必管我?!甭迩冽S讓出路徑,楊蘭陵也不謙讓,微一恭身匆匆離去。洛琴齋沉吟片刻,轉(zhuǎn)向蘭彩淡聲道:

  “十三那出新戲,你們練得如何了?從頭演一遍罷,我替她掌掌眼?!?p>  “是,先生稍坐,我去叫人?!?p>  洛琴齋緩步走到院中,看著墻角盤旋花架的薔薇出神。昨天宇文風道別時說今日要隨舅父送親眷離京,盡量下午過來。他默默算著時間,末時前后回去也來得及,還有兩個多時辰,剛好練一場《紫釵記》……洛琴齋輕舒一口氣,遂尋了處石凳安心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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