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晴景出陣
天文十三年冬天,大雪已經(jīng)封山了,往常這個時候日本北陸道的各國往往會進(jìn)入休戰(zhàn)期,因為這種天氣打仗確實不是上上之選。但今年冬天卻并不如常,在準(zhǔn)備了兩年之后,越后國守護(hù)代長尾晴景終于說服國內(nèi)勢力,出陣越中國,討伐越中國東部的豪族,討伐聯(lián)軍一支只有四千人的隊伍,即使比晴景兩年前估計的還要少五六百人,畢竟這種天氣征召民夫是十分困難的。
中下層武士們倒是沒有什么太多的怨言,畢竟功勛代表著財富和聲望,與此相比,寒冷并不算什么,而且這支四千人的軍隊,對于越中國來說絕對算是龐大,可以預(yù)見這一戰(zhàn)必定十分順利。
天守閣里,玉千代看到了一個失落的身影。
“乘松丸?”玉千代驚訝的叫道,“你怎么沒和父親大人一起出陣?”
“是玉千代殿下啊,是啊,殿下只帶了家中侍大將以上的家臣,連在下的父親大人都沒被叫去呢!話說我過了年就十六歲了,居然還沒有元服,沒機(jī)會出陣!”乘松丸倚在天守的欄桿上,望著遠(yuǎn)方已經(jīng)消失在雪地盡頭的隊伍。
玉千代很理解他的感受,怎么看,這場戰(zhàn)爭就是赤裸裸的刮取功勛,身為家督的小姓卻不能參戰(zhàn),再加上都已經(jīng)十五六了一直沒元服,對于武士家庭出身的孩子還是蠻氣悶的。
“乘松丸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出色地武士啊!”玉千代贊嘆道。
“這不是當(dāng)然的嗎?”乘松丸詫異的說道,“玉千代殿下的夢想是什么呢?”
“我??!我的夢想是每天能吃很多美味的食物,穿華美的衣服,有一大堆侍女服侍自己,有一大群手下聽從號令,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玉千代一臉認(rèn)真的搬著指頭說道。
“玉千代殿下!”一個嚴(yán)厲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千葉女房一臉嚴(yán)肅的出現(xiàn)在了兩人面前,乘松丸俯身行禮,雖然千葉今年只有十七八歲,又是一介女流,但卻是青巖院夫人一手培養(yǎng)的女官,負(fù)責(zé)傳達(dá)青巖院夫人的意見,不要說乘松丸這個小姓,就是很多家中重臣都十分尊重她。
“玉千代殿下!”千葉女房面容嚴(yán)肅的說的,“剛才的話我們?nèi)?dāng)沒有聽到,在這個亂世,武家的子嗣說出如此輕浮的話是會被世人恥笑的!”
玉千代揉揉頭,自己從小便是由千葉女房照顧長大的,對于千葉的性格還是很清楚地,這是一個對自己既寵溺又嚴(yán)厲的人啊。作為祖母,青巖院夫人給予玉千代更多是溺愛,但從小照顧自己的千葉,卻似乎充當(dāng)了嚴(yán)厲老師的角色,在生活中,也多是千葉教導(dǎo)自己如何做這個如何做那個,甚至識字也是千葉教授的課程。
作為從小被青巖院夫人帶身邊細(xì)心教導(dǎo)的千葉來說,玉千代無疑是自己對長尾家償還養(yǎng)育之恩的途徑,千葉一值試圖將玉千代培養(yǎng)為一名出色地武士。
“千葉姐姐??!”玉千代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乘松丸,知道沒法指望這位幫自己說好話,討好道,“你知道的,我就是隨口感嘆一下啊?!?p> “殿下,身為武家的孩子,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夢想說的如此虛華,如果讓夫人聽到會不開心的?!?p> “祖母大人從來沒有說過讓我一定成為武士?。俊庇袂Т^續(xù)說道。
“怎么可能!夫人自然是希望您能夠出人頭地的!”千葉說到。
“但武士出人頭地是要做好被討取的決心的啊,哪有長者會喜歡孩子為了如此飄渺的目標(biāo)而出生入死呢?”玉千代看似隨意的回到。
“或許是這樣!”千葉頓了一下,“但是殿下啊,沒有功勛和武力怎么能保證殿下所說的豪華的生活呢?我見過很多平民或浪人擠破頭的殺敵立功就是為了成為武士,殿下如今卻說得如此隨意。我不是武家的孩子,所以我知道這個時代的冷酷啊,殿下!你總不可能一輩子依靠家督大人的庇護(hù)啊?!?p> 玉千代心想,我還真是想著一直受家督的庇護(hù),不過這位家督不是養(yǎng)父長尾晴景,而是軍神大人。突然想到千葉說自己不是武士家庭的孩子,玉千代記得它倒是第一次說道自己身世,玉千代曾經(jīng)問過幾次,都被千葉含糊的應(yīng)過去了。千葉對于某些東西的看重,是來源于自己所不知道的生活吧。
“千葉姐姐!”玉千代突然很正式的跪坐下來,身體筆直的俯下,讓千葉一愣,“您對玉千代的期望,玉千代心里知道,雖然說出來讓人笑話,我也沒有什么宏圖大愿,僅僅希望借家族庇護(hù)安度此生,并非千葉姐姐所說的如公卿般貪圖安逸,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希望千葉姐姐理解?!?p> 千葉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殿下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聰慧,前些日子連光育大師都夸獎呢。殿下剛剛?cè)龤q,便能識字作文,言語思維與成人無異,是為天賦大才之人,天室光育大師都十分贊揚的,武道方面大熊朝秀大人也經(jīng)常夸獎。殿下卻只知道偷懶,尤其是近半年來,殿下只偷看和歌、物語,卻從不把精力放到兩位師傅教授的課程上來。”
玉千代總不能告送他,再活一次的人是尤其怕死的,所以玉千代想了想說道:“就是越和兩位老師學(xué)習(xí)我才越覺得人生不易,這世道戰(zhàn)亂不止,已經(jīng)有那么多人慷慨赴死,何必多我一個,危險的東西能躲便躲吧。再者說來,茶道等的技藝也是武士的必修啊。”
千葉心想,你不向危險邊上湊,危險可是很可能找到你的啊。
“好了好了,千葉姐姐!”玉千代不想進(jìn)行這個話題了,“父親大人不在,母親每天禮佛,城里自然是我說了算了,好了,讓廚房準(zhǔn)備些點心吧,等我和乘松丸回來時吃?!?p> “什么回來?”千葉不解的問。
“乘松丸要帶我到城下町逛逛!”
“什么?”一直沉默的乘松丸猛地抬起頭來,“千葉女房!我可沒……”
“好了!”玉千代打斷要解釋的乘松丸,“反正母親大人在專心禮佛,要天黑才會出來!我正好抽時間去看看朝秀師傅。千葉姐姐,我以長尾家家督之子的名義命令你替我保密?!?p> 千葉心說這都是什么啊,但轉(zhuǎn)念一想在城周邊應(yīng)該也沒什么危險,叮囑了注意在雪下大之前回來,算是點頭默許了。
……
走在城下町的街道上,乘松丸感到一陣的無力,自己可得看好這位,要是出點什么狀況,不用等家督大人回來,青巖院夫人就能砍了自己。
大熊朝秀在半個月前喝酒墮馬,摔傷了左腿,所以一直住在城下町的私人屋敷里,所以這次也便沒機(jī)會隨大部隊出征越中國,估計正在家失落呢,作為徒弟,去看望一下也是應(yīng)該的。當(dāng)然這只是一方面,自己的父親不在城里,祖母禮佛顧不上自己,玉千代也正好借著這個機(jī)會到城外長長見識,這八年可真是被圈成宅男了。
城下町當(dāng)然不是真的就靠在城下,而是坐落在春日山腳不遠(yuǎn)處,抬頭可以看到春日山城,但又有一定距離,這也多是出于安全考略。玉千代新鮮的看著周圍的一切,這還是這輩子第一次從主城里跑出來,雖然冬日的城下町帶有些許的破敗感,但是這還不能阻止玉千代的好心情。春日山城的城下町面積不大,僅僅有幾條街的商戶,其他的錯落而建的多是農(nóng)人的房屋,偶爾看到幾棟豪華的屋敷,應(yīng)該是家中武士營建的居所。
轉(zhuǎn)了大約半個時辰,玉千代終于看到了個不大的酒屋,拉了拉乘松丸,說道:“走,給朝秀師傅買點酒?!?p> 后面的乘松丸心里一陣哀嚎,說道:“殿下,這里人員很雜的,很多不得志的野武士會游蕩到各地的酒屋聚集,妄圖有主家賞識,這么一群人聚在這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決斗什么的,很不安全啊?!?p> “沒事的,咱們只是買東西!”玉千代安慰道,“再說不是還有你嗎?”
沒想到玉千代玩笑似的話卻讓乘松丸當(dāng)了真,他緊了緊腰間的佩刀,一臉嚴(yán)肅的跟進(jìn)了酒屋。
酒屋里人確實不少,也確實如乘松丸說的那樣很亂,屋里橫七豎八的擺著五六張桌子,圍坐著各式各樣的人,有貨郎、有僧侶,當(dāng)然更多的還是乘松丸嘴里所說的野武士,他們大多穿著破爛,用麻繩隨意將頭發(fā)束其,有的人腰間別著沒有殼的長刀,有的人桌邊依放著竹槍??吹接袂Т鷥扇诉M(jìn)來,房間里突然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目光火熱的望著乘松丸。
玉千代知道,自己兩人精致的衣服讓在座的野武士認(rèn)定是高門武士出身,所以也就有些激動,認(rèn)為自己找到了引薦人。
這是后屋走進(jìn)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美婦,頭發(fā)很講究的在腦后盤成一個大鬢,和服的前襟故意開的很大,熱情的和乘松丸打招呼:“這位武士大人,我是這里的老板美芽,二位是想在此用餐嗎?”
在玉千代的暗示下乘松丸點點頭,老板娘看了一眼屋內(nèi)的桌子都滿了,忙叫人從后屋又抬出一張桌子,在前廳搭好,招呼兩人坐下,另有侍應(yīng)端上兩碗茶湯,說道:“在下這里太寒酸了,請二位不要見諒?!?p> 其他幾座的野武士看到老板年這么熱情接待兩人均起起哄來,但懾于乘松丸穿著沒有鬧得太兇。玉千代眼睛轉(zhuǎn)了一圈,便拉了拉乘松丸的衣服,示意乘松丸讓老板娘也坐下,乘松丸把自己的意思說了,叫美芽的老板娘有些顧慮的看了乘松丸一眼,又望了望玉千代,坐了下來。
玉千代其實也沒有什么很特殊的事,就是想打聽一下大家對長尾家的感覺,看了一眼木頭式的乘松丸,知道還是得自己問。
“美芽姐姐!”玉千代故意奶聲奶氣的喊道,“怎么不見老板呢?”
老板娘美芽愣了一下,沒想到是眼前長得像玉雕式小家伙說話,有些調(diào)笑的你了下玉千代的臉蛋,笑道:“小姑娘才多大,話已經(jīng)說得這么好呢。”
玉千代是滿臉的黑線,一旁的乘松丸已經(jīng)拔出刀來了,指著老板年說:“大膽!居然如此對殿下無理!”
這時滿屋的人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位是侍從啊,那個面容甚至有些嬌艷的小家伙才是哪個家族的少爺。
美芽在腦子里將事情過了一遍,低聲微微躬身道:“失禮了,敢問是城中的小殿下吧!”
示意乘松丸收起刀,有些驚訝的說道:“啊,你認(rèn)得我?”
“啊,住在町里的武士大人我基本都見過面,也沒聽說哪家少主長得這么標(biāo)致的,但城主大人從京都過繼了個像女孩一樣漂亮的少主,小人還是聽說過的,聽說見多識廣的光育大師都稱贊殿下是‘東國第一美人’?!笨赡転榱吮苊獠槐匾穆闊习迥飰旱土寺曇?。
玉千代聽到老板娘的回話,剛含到嘴里的茶湯一口噴了出來,嘴角一陣抽搐,當(dāng)年虎千代的一句戲言被傳成天室光育大師的夸獎了。
“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玉千代不想再糾結(jié)這個稱呼了。
“殿下是說小人的丈夫啊,說起來,曾經(jīng)也算是個武士吧,八年前在前代城主大人軍中做個足輕組頭,跟隨前代大人在天文六年赴越中作戰(zhàn)時便沒有再回來?!碑吘惯^去多年了老板娘美芽說起來也不是很傷心地樣子。
“既然是武士的家眷,怎可化身商賈,混跡于市井之間,讓鄉(xiāng)野游人調(diào)笑,狀若流鶯!”乘松丸皺著眉插嘴道。
“哎呀!這位武士大人也是出身高門望族吧!”美芽明顯不喜歡被這么說,“您又怎么知道我們這種下層武家的日子啊,我丈夫在時,薪俸也僅僅只夠家用。丈夫死后我們僅有一個五六歲的女兒,又不能繼承家業(yè),自然要自己想辦法養(yǎng)活自己啊,難道真的全家餓死?就是這個小小的酒屋還是在我母家的資助下才開起來的呢?!?p> 玉千代對老板娘的話表示贊同,乘松丸出身齋藤家雖不是名門望族,但父親齋藤定信也是赤田城一城的城主,領(lǐng)有數(shù)千石的土地,衣食無憂,自然不能體會下層武士的困難。在這個戰(zhàn)亂的時代,實際上底層武士過的也并不好,風(fēng)險卻遠(yuǎn)遠(yuǎn)高于大將,但即使這是一條兇途,也是大家羨慕的晉身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