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兌現(xiàn)承諾的一天。
在老媽的再三催促下，他不得不拉下面子去求人家。
人家當然知道是有事相求，不想多說什么，就說沒空。
他搬出老同學這一套，終于求得那位老總愿意抽個時間來見一見我們。
“我在xx酒店吃飯，吃完有空就見一面吧?！?p> 老媽帶著我們馬不停蹄趕過去了。
然后，就是等著。
老爸的朋友在酒店門口站立難安，心里就四個字，一定要來，來了面子就保住了。
老媽安慰不來也沒關(guān)系。
我也這樣覺得，最好不要來。
結(jié)果來了。
進去以后，老媽就自報家門，老板聽著什么也沒說，也不告訴我們他的名字，知道了我們的名字卻不把他的名字告訴我們，光是笑著在聽，依舊是一副領(lǐng)導(dǎo)模樣。
“x總，辛苦了辛苦了，我再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朋友的女兒，剛畢業(yè)，現(xiàn)在還沒有工作，想找你幫幫?！崩习值倪@個朋友還算敬業(yè)，一來就把事說明白，又想在我們面前維持面子，就故意說得硬氣一些，可這樣一說，就是不給老板面子。
老板看了看我們，說：“不急。”
我聽著這話就是在說，老板我啊剛從樓上酒店吃飽下來，你們又要求我，我辦事還得求人，你們不得好好求求我，拿出點誠意來。
在別人那失去的尊嚴，在我們這必會要回來的。
我根本知道沒戲，老板對于介紹人都是一副嫌棄的模樣，對于介紹人帶來的人又會如何尊重。
工作本是互相選擇的結(jié)果。
但老媽還是老思想，不怪她，她那個時候上班是有師父帶的，和那些學技藝的師傅不同，但彼此以師徒相稱，總會有些真心，討好了師父，師父也確實會多照顧一點徒弟，等老了，自己的位置至少可以留給徒弟來坐，可如今上班，就只是付出勞動力換來報酬而已，何必如此卑躬屈膝。
介紹人找來服務(wù)員，要點茶。
老板又問我們：“你們要喝點什么就自己點好了?！?p> 老媽讓介紹人走，她來招待：“老板，你看看，你要喝點什么？”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卻又擺譜道：“這里我經(jīng)常來，剛才就在樓上談生意，喝點茶也好，清清腸胃，你們也坐??！”
他不說，我也打算坐。
我比老板還先坐，招呼老媽一塊坐：“老媽，你也過來?！?p> 老媽朝我使眼色，又和服務(wù)員說：“來三杯茶好了?！?p> 老板不樂意了，笑笑坐下來，開始他的居高臨下般的詢問：“看上去，和你媽媽關(guān)系很好?！?p> 這不是廢話，要不是要給老媽面子，我都得反問一句：“你和你媽關(guān)系不好?。俊?p> 老媽賠笑著坐下來后，又要開始自報家門一般說出來意。
老板還是不急，繼續(xù)擺譜道：“我們就隨便聊聊。”
我不想聽你們廢話，不就是來求我辦事的嗎？
“好?！崩蠇岊l頻點頭。
老板就開始問：“哪所大學畢業(yè)的，本科還是專科啊?！?p> “?？啤！崩蠇屘嫖艺f了。
老板看向我：“讓她自己說?！?p> 到底是誰找來找工作？上班之前就這樣，上班以后不得拖家?guī)Э趤恚痪褪且粋€?？?，我要讓她親自開口，先挫挫她的銳氣。
我都想笑，還是忍住了：“?？?。”
“我們公司多是本科的，一般不收?？频?，?？粕缺究粕镁秃迷谀X袋靈活點，本科生干起事情來認真點?！崩习暹€是穩(wěn)重模樣。
我又想笑，這看似是夸，實際上還是在貶低?？粕?，說專科生因為懂得小聰明，所以做事不夠認真，會偷懶。
好像也在說本科生死腦筋。
茶上來了。
我就開始吹著茶水準備喝，老板還在等著我說話，也許是等我主動保證什么，我壓根沒想去，他應(yīng)付，我也是在應(yīng)付，我不必刻意裝得多不合適去，出丑，不正和了老板的意，滿足了老板想要看戲的心，我本來就不合適，做好我自己就行，該不知所措就不知所措，該緊張就緊張，見親戚我也一樣，主要是老媽在旁邊，不然光我自己一個人來，我直接就說：“不好意思，大人逼我來的，我先走了?！?p> 老板有人逼他嗎？
聽我這話受氣也是活該，他不想直白點拒絕人，想要當個好人，就得害我在這里煎熬。
我沒必要裝得很從容，很想要爭取這份工作。
“有考慮過專升本嗎？”老板又問，“你看上去文縐縐的，不像是成績不好的樣子，是不是高中的時候談戀愛了?！?p> 哦，這是在說我裝什么呢。
我怎么樣，關(guān)他屁事。
“沒想過?！蔽姨ь^說一下，繼續(xù)吹著滾燙的茶葉水，不喝幾口就走，太虧了，花了錢的，一杯就要二十。
不該給老板叫的，他根本就不打算喝，買了也是浪費。
浪費可恥，從小不就是這么教我們的，怎么，老板沒媽教他嗎？直到最后離開，他也沒動過茶杯，還是那句話：“不是很渴，你們喝好了?！?p> 他從頭到尾都是想要踐踏我們的尊嚴，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提起他自己的女兒時，我看到的也不過是滿臉虛榮，而不是一個父親應(yīng)該有的慈愛。
“有男朋友了嗎？我女兒在外國讀書，最近也回來了，不愿意來我公司。”老板看似無奈，實則炫耀，“找了個外國人男朋友，我管她，她還跟我說什么獨立，唉，她有本事，我也就不去管她了。”
他開始翻手機，找出他女兒讀書時的照片來給我們看。
“這是我女兒，她以為她出息了，我看她的那所學校還是一般般?！崩习寰褪窍胱屛覀兘弑M全力去奉承。
我還是想笑，什么狗屁外國學校，聽都沒聽過，他說一般，那就一般吧，還不是他這個當老爸的不像別的大老板一樣有錢，不然，他女兒應(yīng)該去更好的外國學校啊，在別人那炫耀不了，只能拿出來在我們的面前找找存在感。
老媽要求人辦事，就一個勁夸起來：“是是，你女兒厲害的，有本事，長得也漂亮，不像我們家，干啥啥不行，家務(wù)活都不肯干的?！?p> 這個樣子，不是和她討厭的老爸樣子一模一樣嗎？
她卻不理解老爸，直到這件事沒能辦成，還要怪老爸的朋友不靠譜，那個朋友不靠譜我早就看出來了，就是在老爸面前吹吹牛逼說有認識的大老板，還是兄弟，幫安排一個工作輕輕松松，老媽問他的時候，他就有些支支吾吾了，還信什么呢，非要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去鉆死胡同，自尋死路。
我又開始討厭老媽管得太多。
她根本不知道我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老板也不愛聽這話，好像她的女兒是嬌生慣養(yǎng)的一樣，一本正經(jīng)說：“女孩子還是要富養(yǎng)，我們家從來不叫她做家務(wù)。”
精神富養(yǎng)更重要。
半吊子。
家務(wù)做一點又沒什么，主要是老媽喊我做家務(wù)的態(tài)度。
“對，精神富養(yǎng)更重要，不愧是當老板的，想的就是和我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p> 我不想說話，就喝茶，喝完一杯，服務(wù)員姐姐還來續(xù)杯，免費的，那還不錯，既然第二杯也滿了，那就繼續(xù)喝。
“你女兒蠻喜歡喝茶葉水的?！崩习灞豢湟院笮臐M意足地露出笑，又說回我身上。
“她爸就喜歡喝?！崩蠇屨f。
老板又說：“真好，我不大喜歡喝茶葉水，我女兒也隨我，她喜歡喝咖啡，我不喜歡喝那種高檔的東西，還是喜歡喝白開水?！?p> 我真不想抬頭多看這個老板一眼，不然，我真要笑出來，我能確認，這個比土大款還土還愛顯擺還愛裝成文化人模樣。
咋的，喝個咖啡就高檔了？
崇洋媚外的東西。
喜歡喝咖啡就喜歡，還非要把咖啡這樣死物提高一個檔次，壓茶葉一頭，他是沒收到過貴重的茶葉吧，拿價格來說，貴的茶葉可不便宜，拿喜好來說，分什么高檔低檔，在我們面前，他自以為高人一等，在別的大老板面前，他豈不是自愿低人一等，他要跪著，我們可要站起來走了。
聊半天也沒聊到正題，行不行趕緊給個準話，不行，我們就走，行，我開口說不想去，然后還是走。
老媽也開始明白了，不想拖延下去，就直接問了。
“公司里還有沒有空的出納會計這些職務(wù)？”
“我本來想讓我女兒來幫我忙的，她不愿意，我只好找了幾個本科生來，你女兒說?？疲潜究七€好說，我怕她進去了被人家看不起?！?p> 都詆毀上別人了，自己不愿意承認看不起人不說，還要拖別人下水，這要是公司出事，不得找會計背鍋？
這個老板人品不行。
我進去了，肯定是個背鍋的，現(xiàn)在還在聊，就是看我這個?？粕降卓喜豢下犜挘瑳]有本科生能力強沒關(guān)系，能吃苦耐勞就行。
和有些公司讓老員工當法人一樣，看似是提拔，是厚待，其實就是想著萬一哪一天出了事能全身而退。
老師提醒過我們，以后真有出息了，法人還是不要隨便亂當。
沒有權(quán)利，光承擔義務(wù)了，要是缺錢可以去試試。
屎盆子扣過來，百口莫辯。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真能憑本事做到大公司法人這個地步，也已經(jīng)不缺錢了，想著啥也不用干就能繼續(xù)拿到錢，可以提早退休了，不出事沒事，出事就坐牢，后半輩子是真的有保證了。
“那還有別的適合她的嗎？”老媽還是很客氣。
老板卻得寸進尺：“我公司里人都滿了，掃地打掃衛(wèi)生的也都是阿姨，年輕人也不要干的，現(xiàn)在年輕人都挑剔得很。”
不不不，我們年輕人只看錢，干掃地打掃衛(wèi)生的活不用勾心斗角動腦子，我們也樂意干，被人看不起，我們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行了，關(guān)鍵是這工資。
一個月三千不到，還想打掃這打掃那，還要掃廁所，也不是不行啊，得加錢啊，我們不得要點清潔衣物費？對了，還有熏香費，口罩費，家人的精神損失費，這不能讓我們自己出啊。
我沒有生氣，也不該生氣，如果我生氣就承認了有些職位就是低人一等的，而我自己也成為了看不起人的那種人。
我忽然想到海賊王中的一個情節(jié)，路飛和索隆面對嘲諷他們的人，沒有直接生氣打回去，那個時候，我很不理解，但現(xiàn)在，我或許明白了，因為當時，他們在追尋夢想，堅信夢想會實現(xiàn)，擁有夢想的人會用事實來證明一切。
我應(yīng)該更勇敢一點，問他一個月多少工資，太少了，我年輕人都不干，阿姨老了，還肯干，更應(yīng)該加工資。
現(xiàn)在出去吃個飯都是餐位費，調(diào)料費，紙巾費，巧立名目就想多收費，不立這些，想賺一樣多的錢就得把菜價提高。
菜價突然提高了，哪怕再好吃，大家不開心了，不樂意了，就不去了。
這店自然就黃了。
那又想賺錢又想留住顧客該怎么辦？
于是，他們想了個辦法。
想從菜價上面多賺回來的錢，轉(zhuǎn)嫁成原本該免費提供的東西，再甩出一句，他們的東西也不是大風刮來而是花錢買來的這話，把鍋成功甩給我們這些想吃白食的人，且不說他們買來和賣給我們的價相差多少，光是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就足以令人生厭，好像是我們?nèi)コ砸淮物埡Φ盟麄兲澮淮伪?，大多?shù)人是心善的，有了錢就不想惹事，只想好好吃頓飯，我們被迫接受了新型消費觀念，老板一說不賺錢，大家就好接受了，接受得好的人甚至開始為他們說話，全然忘了，他們的本質(zhì)就是為了提高菜價，這些名目一立，往后還可以適當提高菜價，再次試探我們的底線。
我們?nèi)コ燥埵遣皇且驳孟劝堰@些算進菜價里，真貴，就不吃了，同時，也算做了一件好事，避免老板虧本。
難怪啊，不讓擺攤。
都擺攤了，拋開要請客擺酒席，得去酒店飯店里熱鬧一下，平時去商場花個大幾百，不如吃吃路邊攤來得開心啊。
這錢不也就到了路邊攤老板的手里。
阿姨缺錢才來的，不然，誰愿意做這種活？累死累活，還要被人看不起，不是生活所迫，真以為大家都該無私奉獻。
我們年輕人至少懂得尊重阿姨，不和阿姨搶，搶來搶去老板最樂意看了，到時候，花更少的錢就能雇到阿姨了。
老媽也有點生氣了。
“專科好歹是大學生，要是她想去大街上掃地，我當時就不讓她去讀書了?！崩蠇屔鷼獾氖俏視鬃x了。
我不覺得白讀，不讀書我如何能在今天明白許多道理，明白這個老板從頭到尾都在看不起我們。
我想去掃地，和我讀不讀書沒有關(guān)系，讀書是為了明事理，而掃地，是為了賺錢，為了生活。
每一個職業(yè)如果都能得到應(yīng)有的尊重，老板就不會招不到人了，該反思的是他們自己。
我和老媽說：“走了，老媽?！?p> 老媽也站起來，笑著不好意思道：“小孩子就是這樣，待不住。”
老板也沒話好說。
“那我們先走了?！崩蠇寧е译x開，出了門就罵，“什么東西，就她女兒是寶貝，我們家的孩子就不是我們的寶貝了，讀個外國學校在那邊說說說，連參加高考的勇氣都沒有說個屁啊?！?p> 我終于笑了出來。
“以前還覺得你怕打針，怕吃暈車藥，是膽小，現(xiàn)在一比，哪里比不過別人了，就算怕，沒有臨陣脫逃就是好兵，怕本來就是人之常情?！?p> 這一天，空氣特別清新。
我也開始，意識到一件事，從今以后，我和媽媽的相處時間似乎變得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