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新家,爺爺奶奶看了一圈都說好,地上放著新帶來的大包衣物,妹妹去幫奶奶放進柜子里。
我沒去。
這就像是,洗大腸的人,洗得再干凈也不想吃大腸一樣。
我總覺得,還沒有打掃干凈。
爺爺局促不安地走著到廚房間,衛(wèi)生間還有小房間都看看。
“好嗎?”我問。
爺爺說:“好,就是藤椅搬來就好了,放在這邊,看電視舒服的,到時候天熱買個豎著的電風扇也有地方放了。”
我把電視機開了,用完一個遙控板再換另外一個,挑了個電視出來放,全是要vip才能看全集的。
看這些,他們多數是不要看的,看不來的,還是喜歡老式的。
老式的不用vip,還是原來的那些電視節(jié)目,一年也要出幾百塊錢。
這年頭,說免費的,都是騙子。
以偏概全了些,不過,多留個心眼總是沒錯的。
我愧疚于當初有老人向我問路,卻不知道路在何方。
又慶幸于,沒有遇上變老的壞人。
那個老人和爺爺一樣,騎著自行車出來,突然就忘記了要來的這條路是在哪邊,就在這條路的旁邊,我以前也經常騎著自行車來回高中與家里的這條路,可當他說出這條路的名字,我也忘了,只是覺得耳熟。
僵持了一會,老人走了。
現在這條來爺爺奶奶家的路,我記住了但又沒有完全記住。
我不記得這個地方叫什么小區(qū),旁邊有個公園,名字和這差不多,一字之差,一個灣,一個湖,都帶著三點水,細想一個,公園里才有湖,而家是港灣,應該很好記,可當妹妹和妹妹老公一起正式過來,需要我指路的時候,我就說錯地方了。
誰讓出發(fā)地不是爺爺奶奶的舊家,拐了多少個彎,直行了多少路,才到這邊,我光注意這些了,路上的風景都差不多,一不留神,轉彎的地方一下子過去了,沒看到轉彎處開了家什么店也就記不住什么時候該轉彎了。再說,也不是每個轉彎的地方都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店面存在的。
生意做不下去,更新換代太快了。
搬了新家本該辦桌酒席的,如今也沒那個必要了,請了喊誰來,來了也針鋒相對,吃得不開心,索性在家里準備點家常便飯吃一頓。
吃了蹄子。
老爸過來,奶奶一個勁讓他多吃,完全看不出來一點生氣的樣子。
在妹妹老公面前。
第二天去看欣欣。
坐公交車,奶奶拿出了零錢給我,她兩塊,我也是兩塊。
上了車,司機提醒奶奶這個年紀可以去辦公交卡了,她說知道,笑著說:“明天就去辦?!?p> 下了車,還要坐三輪車。
這里也在修路,地上陰井蓋翹起,上面有嘔吐物,我怕濺到身上。
我又很想踩一腳,看看這井蓋到底會不會翻轉。
公交車的地上有亮晶晶的小點,整輛車都有,明顯是涂料,又怕,仔細看了看,輕輕用腳推了下,發(fā)現是粘在上面的又安心下來。
應該直視這一切,尋求一個答案。
哪怕井蓋翻了,弄了一身污垢,以后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也許要我賠個新的,那就先不踩了。
坐三輪車下來,忽然聽到一聲吐痰的聲音,可沒有后續(xù)了,我開始懷疑,到底是一聲還是兩聲,跑去地面看,有,還好,可是沒有,是在我身上嗎?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多是沾上一點,口水的傳播距離還是挺遠的,我看過一個科普知識的新聞,讓人打噴嚏時要注意捂住口鼻,來不及捂住,也要對著地上打。
本就不是朝著我打噴嚏,被波及到一點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如果不坐三輪車,不遇上會隨地吐痰的三輪車師傅,是不是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我感覺,我快要明白大家所追逐的東西是什么,可我并不想隨波逐流。
我魂不守舍地喂著欣欣吃香腸。
剪刀和香腸都留下了。
這是最后的晚餐。
欣欣不知道昨晚爺爺奶奶不回來,以后也不會回來了,沒有跟上我們。
也許,我不該喂這最后一頓的。
我和奶奶走上橋,欣欣還在門前的空地上咧著嘴傻笑著搖著尾巴,在啞巴狗走后,它總是害怕地夾著尾巴,哪怕是在搖尾巴的時候,可現在,它的尾巴終于豎起來一點,或許,它還以為我們是在考驗它。
跟上來。
我的腦中閃過很多畫面,雖然有了潔癖,不敢再去抱它,可它要是沖上來,執(zhí)意要跟我們走,我想,我會舍不得,哪怕沒有籠子,也會抓住它的兩只前腳,拎起來帶回新家去。
但它沒有跟上來。
它甚至不知道,我們?yōu)槭裁床蛔屗M這個家門。
“放在外面還有活路。”奶奶說,“欣欣不肯坐三輪車,你爺爺抓過它,要抱著它坐三輪車,它就掙脫著跳下來了,本來,那天我們就搬過去了?!?p> “嗯?!?p> 到了對岸,奶奶和我都停下了,望著對岸還在朝我們搖尾巴的欣欣。
奶奶哭著笑了下:“再有下輩子,也不要投胎到我們家了?!?p> 我也不舍得了,人好像一下子清醒了一些,這不是屬于我一個人的寵物狗,但就這樣丟著不管,它又不肯走去別的地方,結果是什么,我能料到。
我問奶奶:“這里有沒有繩子?”
“要繩子干什么?”奶奶不哭了,“你要帶欣欣到那邊去,不行的,沒有地方養(yǎng),拉屎拉尿拉開來把新家都弄臟了,要是我和你爺爺再年輕十歲,弄它還弄得動,現在,我去澡堂洗澡,人家都要怕我一個老人死在里面,不去了,人家擔心是正常的,我和你爺爺也不會給它洗澡,出去寵物店,也不方便的,要是,要是樓下有個寵物店可以給它洗澡就好了,養(yǎng)了這么多年也有感情,它也是要養(yǎng)老的年紀了,吃點飯洗個澡也花不了多少錢?!?p> “嗯。”
“繩子,我找找看?!蹦棠贪焉砩侠υ诙亲由袭斞鼛У睦K子解下來一根。
我拿著跑去套在欣欣脖子上,想牽著它過了這橋。
只要過了這橋,它不愿意坐三輪車,那就讓奶奶坐著三輪車回去,我牽著它走去新家也行,從這走,我是認路的。
可是繩子剛套上,剛走幾步路,它就掙脫開來往回走。
套牢了,它更是不肯走一步,拼命想要掙脫束縛。
“欣欣?!蔽液傲寺?。
它又搖起尾巴。
我哭著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別哭別哭。”奶奶氣得把繩子隨手一扔,“不想去就不帶了?!?p> 怎么會是不想去呢?
只是,不帶籠子,是帶不走它的。
我該早點買好籠子的。
“三輪車三輪車!”奶奶大聲招呼著路過的三輪車。
三輪車停在了橋上,喊句:“下來了不好掉頭,你們走過來吧?!?p> “好,我們先走吧?!?p> 最后看它一眼,我們走過橋,坐上三輪車帶著收拾好的東西去新家。
我看著手機上的籠子又開始猶豫,其實,或許也不是籠子的問題,而是以后都要花錢在它身上,要好好照顧它。
給它洗澡,我真的可以嗎?
我再一次猶豫了。
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潔癖的癥狀變得這么厲害。
我給我自己找了個借口,都說狗主人只有一個,那欣欣的主人應該是爺爺,所以它才不愿意跟著我走的,我已經努力過了。
可我又害怕它會被吃掉。
不對。
那也不是我的錯,是那些人的錯,沒有主人的狗就可以隨便吃嗎?
那沒有父母的孩子呢?
恐懼與不安吞噬了一切,等到再次平靜下來,聽到的是奶奶說:“又去過了,有三家人給吃的,但他們還是都不想收養(yǎng),說我們帶不走,他們就幫忙喂一下?!?p> 我開始笑了。
等我賺到錢了,我就買個大籠子,不管它愿意不愿意,帶著它回我自己的家,放在車庫里面養(yǎng)著,只要我賺錢了,媽媽也不會說我養(yǎng)狗弄臟家里了,反正只是養(yǎng)在車庫里,欣欣這么可愛,媽媽也會慢慢喜歡上它的。
再去的時候,說被帶走了。
“被誰帶走了?”
奶奶也說不清,就說:“是被三輪車帶走的?!?p> 一定是被帶回去養(yǎng)著了,它那么乖,還有狗牌。
或許是為了安慰我。
后來再去,奶奶問我:“還記不記得有個老頭子,老是喜歡和欣欣吵,他一走過,欣欣都要朝他叫的?!?p> “嗯。”
“別人說,那天欣欣就是被他帶去的,叫了一路,但是也奇怪,叫歸叫,還是跟他上了三輪車,別人說,是那個老頭子騙欣欣,騙它說,我?guī)闳フ宜麄儭!?p> 不管哪一種,對欣欣來說,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結局,但總好過被吃掉。
難受了一天。
痛哭流涕了一天。
第二天竟也不難過了,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沖淡很多感情,喜歡,愧疚,隨著時間的流逝,不變的,飯還是要每天都吃,只要活著,就需要錢。
老爸和大塊頭可謂是難兄難弟。
玉梅阿姨店里,媽媽和她聊起老爸這邊兄弟姐妹的事情,感嘆年輕不懂事:“當初不該挑家里兄弟姐妹多的,兄弟姐妹多,事情就多,有錢人家爭遺產什么的,本來以為這種事在窮人家身上不會發(fā)生,不爭遺產也要爭口氣的,喜歡誰不喜歡誰,偏心不偏心,現在都出來了?!?p> 她說著直搖頭。
玉梅阿姨說:“你老公的三姐姐給他兒子還了三十萬,你知道嗎?”
“這件事,我倒是不知道,她一直和他兒子關系不太好的?!?p> “還是疼兒子的,那個大塊頭,本來也不怪她的,畢竟是他自己一個人弄掉那點錢的,但好歹這么多年夫妻了,一點不幫他,卻幫兒子還掉這么多,他心里也有氣的,那天,就坐在門口和別人說的。”
“你也認識他?!?p> “我不認識的,是來我這的一個人認識他的,說到阿三,我一想,不是你老公的三阿姐,就聽了點話說給你聽,每家都有難念的經,你啊,專心考試,別的也不要多想了?!?p> “你也可以參加的?!?p> “我,還是算了,都多少年沒有考試了,要是報名了,考不出來就丟臉了,報名費丟掉了就丟掉了,我要是參加,我老公和兒子要天天監(jiān)督我看書,我受不了,還是這樣自由自在好,有生意來了就做,有熟人來了就聊聊天?!?p> “我沒有這個好福氣?!?p> “有的,你找算命的看過沒有?算命的說我老了有一劫,要是能度過,我就能安享晚年?!?p> “哎,算命的也是這么說我的,說我中年有一劫,到老了能享福的,現在一想,都這么說的。”
“怎么會呢,還是不一樣的,我是老了有一劫,你是中年有一劫,你的,已經過去了,我的,還不知道是什么?!?p> “騙人的,這些也不準的。”
“相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我還是挺相信這些的,現在老公兒子整天說我長皺紋了老了,還說這就是愛漂亮的人要遇到的最大的劫難,我一笑,皺紋又多兩條,哈哈。”
“你心態(tài)是好的,你老公兒子也好?!?p> “你兩個女兒也好啊?!?p> “小的還好,大的,哼?!崩蠇尭静幌胩嵛遥嵛?,晦氣,“算了不說了,看書看書?!?p> 奶奶辦好了公交卡。
今天出去可以用公交卡坐車了,還是給我準備好了兩塊零錢。
坐在車上。
奶奶提起許久沒提起的人:“住這里要交物業(yè)費,上回有個人來收物業(yè)費,認識你四姑姑的,我問她怎么知道我是她媽的,她就說我們長得像,還說,你四姑姑現在穿得光鮮亮麗,氣色不錯,我就聽聽。”
聽上去,四姑姑大概是子女五個中過得最好的一個。
可光鮮亮麗這個詞,也曾出現在媽媽的身上,甚至是每個愛穿高跟鞋的女人身上。
媽媽不化妝,但會涂口紅,尤其是氣色不好的時候,更要涂口紅,涂上了,氣色看上去就好些。
也許,四姑姑來這辦事,不想讓人看到氣色不好的一面罷了。
搬來快一個月了。
這天,三姑姑買了蹄子,橘子,定勝糕和肉粽子來了。
寒暄了幾句,就要走了。
奶奶讓三姑姑順便把垃圾帶下去,三姑姑答應了,奶奶就道謝。
三姑姑欲言又止:“我們媽真是的?!?p> 臨走的時候,三姑姑又說:“往南走,那邊吃的店開了很多,文文,你帶你奶奶一起去吃好了?!?p> “知道了,三姑姑?!?p> 那邊,奶奶去過了,也吃過了,得出的結論是不喜歡吃。
老是老了,可挑還是挑的。
奶奶自己說的:“我不像別人家,舍不得用錢,吃碗餛飩再難吃都覺得是好吃的,不好吃我是要吃剩放在那邊,再去買別的吃的?!?p> 妹妹帶著航寶寶來過幾回,想帶爺爺奶奶一塊去新商場那邊玩一玩。
爺爺要暈車。
奶奶就跟我們出來過幾回,每次找地方吃了飯就打算回去了,爺爺一個人在家,她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