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住處，陸恒好整以暇沏好茶，端給周小璇一杯，對她道：“你恨周淮安？”
哭了一場，周小璇整個人反而不再死氣沉沉。她慘然一笑對陸恒道：“二哥，我現(xiàn)在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到爹娘他們慘死的畫面，我不該恨他嗎？”
“他哪怕只是做做樣子，哪怕只是來刑場看看我們，我都不會……”
周小璇淚水再次流下，她怔怔地道：“我們一家人本來就是被他害的，爹娘從來沒怨過他。我雖不知什么是大義，但也未曾怨過他?？伤髅饔袡C會救我們出去，卻為了一個外人，寧愿讓我們?nèi)ニ溃克男氖鞘^做的么？難道外人比家人還重要嗎？”
陸恒喝了一口茶，道：“所以你想殺了他？”
“沒錯！”周小璇眼中再度露出無比怨毒的神色，“我要讓他死！他該死！他害死了爹娘，害死了我們?nèi)胰?，憑什么他還要受到萬人敬仰？心安理得地去做大俠？”
“我要殺了他，為爹娘報仇！為我們周家所有慘死之人雪恨！”
說到這里，她突然瞪著陸恒問道：“難道你不恨他嗎，二哥？你現(xiàn)在直呼他的名字，連大哥都不叫，我不信你不恨他！”
陸恒嘆了口氣，道：“我有兩個選擇給你，算是為這一聲二哥。”
“第一，我去殺了他。第二，我為你找一個高手做師父，等你學(xué)成了武藝，親手去殺他?！?p> 陸恒看向周小璇：“你選哪個？”
周小璇搖搖頭，淚眼迷蒙笑道：“二哥，我不會讓你背負(fù)弒兄的罵名，我也不愿等太久。他每多活一天，我的心就多受一天煎熬。我只想立刻找到能殺了他的人，讓他去死！”
陸恒點點頭：“好，我去給你找這樣的人?！?p> “二哥！”周小璇痛哭著撲到陸恒懷里，“二哥，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我只有你了……”
陸恒身子僵住，良久，才心中一嘆，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一把推開她道：“去收拾一下，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周小璇抹著眼淚進了里屋，陸恒沉默良久，突然開口道：“聽了這么久，還不出來？”
一道人影從屋頂飛掠而下，神色復(fù)雜地看著陸恒道：“六師弟，你果然武功大進，我自問藏得夠隱秘，卻還是被你發(fā)現(xiàn)了。”
隱秘？氣息全斂，就算隱秘了？
陸恒搖搖頭，古武雖然練的是氣，但精氣神本就互相促進，一榮俱榮。以邱莫言的武功，一身氣血如火爐般旺盛，在陸恒這樣的化勁宗師面前，簡直就像是在黑夜里舉著火把，再明顯不過了。
“我欲前往云何寺，為小璇尋訪高人為師，師姐，可愿助我？”陸恒目光炯炯，沒有多余的廢話，直接問道。
邱莫言沉默片刻，才艱澀道：“嗣危，我知道你恨淮安，可是，你真的想讓小璇殺了他？想必世伯若泉下有知，必不愿看到你們兄妹之間手足相殘……”
陸恒皺眉，敲了敲桌子，道：“所以小璇就活該倒霉？周淮安做得了初一，我們卻不能做十五，這是何道理？”
“可你們畢竟是親……”
“親人？”陸恒冷笑打斷，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邱莫言道：“我是真不明白，你究竟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還是本就覺得理應(yīng)如此？”
陸恒有后半句話沒有說出來——你若真是覺得周小璇不該報復(fù)，那真是道不同，不相與謀了！
邱莫言眼中閃過一絲羞惱，略顯激動道：“嗣危你冷靜點！淮安他是不對，但事已至此，就算他再怎么做也于事無補，你又何必要做另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嗣危，你也是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凶訚h，當(dāng)以大局為……”
“大局為重？”陸恒不屑地再次打斷她，“你們所謂的大局，在我眼里根本就是可笑至極！”
“你——”
陸恒冷笑著道：“他周淮安若是為了他心中的大義，慨然赴死，我雖不認(rèn)同，卻也要贊他是條漢子?？伤麨榱舜罅x就要犧牲生他養(yǎng)他的父母，犧牲敬他愛他的親人，他有問過父母親人，愿意為他犧牲嗎？”
“這……”邱莫言愣住了，她從來沒從這個角度考慮過問題，雖然她對周淮安放棄營救親人的決定十分失望，但內(nèi)心里仍覺得周淮安是對的。
陸恒繼續(xù)道：“他今日能為大義犧牲自己的親人，明天也能為大義犧牲其他無辜之人，反正在他看來，大家都是為大義而死，很值得?？伤耆珱]有考慮過，被他犧牲之人只是想簡簡單單地活著。難道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不是這樣的！”邱莫言下意識辯駁一句，但內(nèi)心卻已經(jīng)被陸恒的話沖擊得七零八落，完全失了分寸。
“東廠害人，起碼還擺明車馬?？墒侨缰芑窗仓鳛榱俗非蟠罅x害人，真的是殺人不見血啊，死了都還不讓人喊冤！”陸恒滿臉譏諷，“害了人，還要擺出一副我雖然害了你，但是我也很痛苦的惡心樣子，他是真不心虛啊……”
“憑什么他害人就叫舍身取義，輪到小璇為父母報復(fù)，就叫手足相殘了？你們還講不講道理？”
陸恒說到這里，也真是來了氣，瞪眼喝道：“你們這不是欺負(fù)老實人嗎？憑什么，啊？”
“我……”邱莫言滿臉蒼白，踉蹌幾步，背靠在了墻上，才勉強撐住身體。
“算了！”陸恒有些索然無味地擺擺手，“你們開心就好，跟你們這些人，我們玩不起！大家各走各路吧。我這就帶小璇離開，你自便?！?p> 一轉(zhuǎn)身，陸恒就看到周小璇不知何時背著包裹站在門口，早已淚流滿面。
陸恒沖她招招手：“哭什么？走，我?guī)闳蟪?。?p> 周小璇泣不成聲，拼命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個時辰后，兩人三騎，已在路上。
最終，邱莫言還是跟著陸恒一起離開了。關(guān)于請求陸恒幫他一起營救楊宇軒遺孤的事，她再羞于啟齒。
古道漫漫，三人都是沉默趕路，無人開口。
行至一處山坳，突然數(shù)十道人影從路邊草叢竄出。
劍光縱橫，殺機瞬間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