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允?“俞小然將唐允上身扶起來了一點,讓他稍微好受一些,他現(xiàn)在鼻息微弱,呼吸困難,勉強撐著最后一口妖氣,是妖魂快要剝散前的最后堅持。
扶起身來后,他的呼吸才順了一點,說起來奇怪,明明是妖怪,委身于人體之時,竟然也跟常人無二,他輕輕笑了笑,眼里卻沒半點笑意:
”表妹不需再如此喚我了……“
俞小然哽了哽,她抿唇:
”可我也不是你的表妹啊……“
想了想,又覺得這話沒達意,她遂又補道:
”你也知道,我其實不是唐允的表妹……“
她這話下去,兩人之間很快陷入了沉默之中,俞小然努了努嘴,盡量找話道:
”我叫俞小然,你……你叫什么呢?“
她以前為了區(qū)分他和真正的唐允,用的是紅衣與白衣來辨別,可如今她大概也算是知曉了,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她一直以為白衣唐允是主人格,也是今日才終于承認的妖,而不想那紅衣唐允才是真正的唐允。
旁人所看到的唐允時常換衣,卻不知是白衣的唐允想要讓自己與真正的唐允,更像一些罷了。這種假象,成功的蒙騙了許多人,包括青鳶也包括她俞小然。
真正的唐二小姐,是不是也被蒙騙了呢?這個俞小然就不得而知了,畢竟現(xiàn)在也沒有辦法去找唐二小姐問個清楚了。她看向一旁唐二小姐的身體,因為里面沒有靈魂,現(xiàn)在已然變成了一具真正的尸體。
收回目光時,發(fā)現(xiàn)”唐允“也正看向唐二小姐所在之處……
他有些落寞的道:
“名字?我怎么會有名字呢……我一直以為自己就是真正的唐允,就像有一天你早上清醒過來,你知道自己是自己,我從這世間醒來的那一刻,也篤信自己就是唐允……”
“我太熟悉唐允了,他的樣貌,他的聲音,他的言談舉止,性格心思……我日日對著他,便真的把自己當成他了……”
“周圍的人對我也如對待真的唐允那般,反倒是對唐允……他們說他是妖怪,你也曾對我說過……”
說到這里,“唐允”抬起頭來,望向俞小然:
“你也說過,我才是主,他是次……”
迎著他的目光,俞小然頓覺呼吸困難,可她現(xiàn)在根本就用不著呼吸,這一次不是被打臉而羞愧,而是因為自己判斷失誤盲目自信所感到抱歉和愧疚了。
“可能是戲做得太真了,我竟然忘了,也信了……我以為是妖怪入了我的魂,卻原來是我入了人家的身……”
“唐允”垂下眼睫,繼續(xù)說下去:
“我以為自己深愛著唐家二小姐,以為自己深愛著表妹,其實不是,我只是以為……”
“……自己是真的唐允罷了?!?p> 俞小然聽得十分難受,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了,從她穿越而來這么久,要說相處得最多的,想一想,除了青鴛,便是眼前之人了……但他們二人,她不是真的唐柔音,他也不是真的唐允。
“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嗎?”俞小然道,“你是妖怪啊,妖怪不都是很厲害的嗎?你怎么這么弱啊……”
俞小然說著說著鼻頭就開始泛酸了:
“你在唐府三年了,就光顧著去做唐允了嗎?你沒有什么厲害的法術,或者保命的手段嗎?”
俞小然騰出一只手,在臉上抹了抹,她吸溜了一下鼻涕,問他:
“你想一想,到底還有什么辦法能救你???!”
“唐允”卻是看著她,不說話了。
俞小然透過迷蒙的雙眼看他,卻發(fā)現(xiàn)他嘴角噙著一絲欣慰的笑意,他說:
“真好啊小然……”
真好什么?俞小然以為,他是真的想到什么辦法了,打起精神正準備聽,卻只聽到唐允說了一句——
“這個世間,還有人為我而哭呢……”
為他,只是他。
俞小然眼淚就掉得更厲害了:
“這個有、有什么可高興的……”
“小然,我來到這個世上的時間太短了……短短一生,都是扮演別人,為別人的喜愛而活……不過遇見了你,總算沒有白來這一遭,你要……”
他手指青白,上面還沾著早已凝固了的血污,牽強的抬起手來,也只堪堪的碰到了俞小然的一滴淚珠……
“……記得我啊?!?p> 俞小然下意識伸手去握他的手,卻在半空抓了個虛——“唐允”的手先她一步垂了下去。
耳邊是靜靜躺在地上的銅鏡全然碎裂的聲音。
俞小然意識到什么,心里仿佛有一根弦突的斷掉了,她呆呆的望著閉上眼保持著虛弱呼吸的唐允,輕輕的嗚咽了一聲……
“唐允……”
她知道,她所呼喚的那個“唐允”已經再不復存在了……
趙南說那面銅鏡是他的本體,而“唐允”便是因鏡生相。
相,鏡妖的一種,依照鏡者而生,寄宿于原主肉身中,就像人看鏡中人一樣,鏡中人看人,便以為自己才是真的那一個。
他完美的復制了一個“唐允”出來。這個唐允本性善良,溫文儒雅,待人和善,溫柔有禮,可是他也自卑懦弱,缺少膽氣。他把他學得那么像,把曾經科考前的唐允學得那么像,但他,終究不是真的唐允。
真的唐允因科考失意,性情大變,唾棄原來的那個自己,也對如今的模樣不抱希望,他日益放縱自己,也愧對表妹的一片期許之心,在明知身附妖怪后,卻依然想著借機逃避,理所當然的表現(xiàn)著自己的無用和隨意??墒?,他還不知道,自己心底的那個人,那名求而不得的女子,他的表妹,早已魂歸西處……若是他知道了,還會繼續(xù)放縱自己假意灑脫,盡情沉醉嗎?
俞小然就那樣坐在原地,呆愣愣的看著呼吸虛弱但平緩的唐允,看了許久。
靈魂狀態(tài)下的她,不會感到身體疲憊,也自然不會有長時間保持著一個動作后所帶來的酸軟和發(fā)麻。她站起身來,走到那面已全部破碎的銅鏡前,彎腰伸手——
可手指碰到那面銅鏡的金屬邊緣,居然落了一個空,俞小然又試了幾次,很快她便明白過來了:
“顯魂符的半柱香時間就已經到了??”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俞小然在原地叉了會兒腰,又回頭望了望躺在地上還沒醒過來的唐允,心里盤算著:
就把他放在那里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