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清泰二年轉眼就要過去了。
平定州、承天軍,無論軍卒還是民戶,今年的心情相當不錯。承天軍的士卒每人至少有半年的軍餉,匠戶們的薪餉除了足額發(fā)放之外,定額還略有提高。
至于農戶,謝天謝地,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上繳的糧稅少了一成不說,主要大多數農戶家里或多或少有人在承天軍或平定州的作坊、礦山做工,或者在承天軍當兵,這日子竟是多年來最好的一個年份。
平定州刺史府。
刺史府一共三進,一進住了五十橫刀都的士兵,鄭恩也住在那里。
二進是刺史府辦公的場所。
三進就是李晟基自己的后院了。
后院的人口不多,照顧三娘的一個丫環(huán)、一個老媽子,灑掃庭院、收拾收拾凈桶的原姚珂的下人兩個,廚房三個,王存章帶著兩個橫刀都的士兵作為親衛(wèi)兼小廝也住在三進。
今天是除夕的前一天,雖然“年”這個字對于李晟基來說有些觸目驚心,但今年他就安心多了,不搞聚會,各人各自回家,士兵們分成兩撥,一半的人休假回家過年,另一半只能輪到下次了,就是這樣,九個步軍都、三個騎軍都的大部分人還是留了下來。
廚房里,李晟基正在揮汗如雨。
小雞燉蘑菇、紅燒肉、豆豉蒸魚、溜肥腸、干筍絲炒臘肉、酸菜雞雜……,一個菜接一個菜做出來,弄得給他打下手的廚房的老劉頭目瞪口呆。
老劉頭以前是姚珂的廚師,水平在這個時代也還過得去,不過在李晟基看來就差點意思了,平日里李晟基倒不講究,有什么吃什么,不過今天是除夕前日,還是三娘的生日,后世最喜歡做菜的李晟基當然要露一手。
調味品不多,李晟基先是熬了一鍋雞湯,利用香菜、豆醬、花椒粉做了主要的調味品,再加上鹽,最后用雞湯收汁。
當一條從綿蔓水撈上來的肥魚蒸好后,李晟基用菜油燒熱后加上香菜、豆豉、花椒澆在魚身上“滋溜”直響,霎時濃郁的香氣彌漫廚房,老劉的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
這刺史大人以前莫非做過廚子?
吃飯時,三娘一邊吃一邊掉淚,自己前世莫非修有莫大的功德,怎么上天賜下如此佳婿于她,才干出眾不說,又溫柔體貼,還做得一手好菜!
……
就在李晟基一家其樂融融時,平定州南城一家小院里,一個年紀尚未弱冠,長得眉清目秀,身材修長的少年正在長嘆短噓。
這人叫姚瑋,乃姚回的長子,現在是姚珂、姚回留下來了的一堆女眷的主心骨,以前二人的一些仆役也大半給了他。
山寨變亂時,姚瑋正在生病,白思儉、拔野風見他平日里也只是舞文弄墨,又生的文弱,倒沒有過多為難他。
姚瑋早早娶了李膺的女兒,由于李溫的關系,他這個妻子倒沒有被白、拔二人奪走。
變亂發(fā)生后,姚瑋“痛定思痛”,開始棄武從文,跟著姚珂一個會武的老家人練習武藝,這不,除夕的晚飯前他還獨自練習了一會兒,現在正坐在自己的書房里喝茶歇息,靜等晚宴開始。
“咚咚”,書房的門響了,姚瑋正正衣冠、收拾心情,“進來”。
門開了,是自己的貼身小廝,“少爺,李溫、姚猛來了”
“這二人大過年的巴巴地來我這里干嘛”,姚瑋心里暗忖,李溫是他妻舅,姚猛是他爺爺的貼身護衛(wèi),不過現在都混得風生水起,不是他這樣一個“閑人”高攀得起。
李溫就不說了,二人是至親,掌握承天軍三千騎軍的姚猛能親至,說明這人還是很戀舊的。
姚瑋神情肅穆地來到前院客廳,恭恭敬敬地給李溫、姚猛行了大禮,“見過大兄、指揮使”
賓主三人坐下喝茶敘話,不過日常應景話兒罷了,三五句后便陷入了沉默。
特別是姚猛,心情非常復雜,按說姚珂是他以前的恩主,照顧恩主的后人理所當然,但目前的恩主李晟基對他更是優(yōu)渥有加,與姚珂相比那更是天上地下,以前的姚珂雖說對自己有恩,但自己總歸還是一個“下人”身份。
而李晟基就不同了,不禁推心置腹,自己還成為了一軍的馬軍指揮使,別人不知道,他姚猛心里可清楚這三千馬軍在軍使大人心目中的地位,目前的承天軍,雖說還有歐陽浩、季無憂、秋悲風、李承訓等人的地位與他不相上下,但從“實權”的角度來說,他姚猛不作第二人想。
但他畢竟是一個戀舊的人,也時不時前來看望姚瑋一家人。
不過現在看著眼前這位,他的心思卻到了別處。他心里想著,無論是姚回還是姚瑋,誰也無法坐上山寨大位,即使坐上了也不可能長久,現在姚瑋這樣倒挺好的。
李溫進后院看他妹妹去了,姚猛見二人之間也沒有其它話可說了,便站起來說:“瑋兒,大過年的,叔父也沒有別的什么,這里有二十串錢,兩匹布,我知道你現在也不缺這些,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姚瑋趕緊站起來行禮致謝,聽到“瑋兒”兩字時心里有些別扭,不過他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來,以前姚猛是姚珂的義子,比姚回年紀輕,但姚猛見到姚瑋時還是口稱“小少爺”,不敢于“叔父”自居,現在世事輪轉,姚猛大大咧咧口稱“叔父”卻怡然自得,能不令姚瑋別扭嘛。
李溫見過自己妹妹后也出來了,出來見姚猛不在,便又和姚瑋坐了一會兒,臨行前對姚瑋說:“我前幾日同你說的話你考慮得如何?”
姚瑋答道:“大兄,我自小閑散慣了,既不會武藝,又不會處理賬務,容我再考慮幾日如何”
李溫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還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心里有些失望,“還是盡快出來做事吧,這樣下去也不是一個了局”
第二天,姚瑋一大早就帶著弟弟妹妹來到刺史府,咿咿呀呀一大群給姑父、姑母辭年,三娘對自己的侄兒、侄女倒是非常疼愛,一個個摟在懷里撫慰。
李晟基對姚瑋卻是頭疼不已,他是后世來的,一直主張自食其力,自他奪得山寨大權之后,多次讓姚瑋出來做事,可他就是不聽。
“姑父,侄兒想好了,開春之后便出來做事”,沒想到姚瑋先開口說了。
“哦?”,李晟基聽了心里有些欣喜,便贊許地點點頭,“你想做什么,如果不是特別過分,我都答應你”
姚瑋說:“姑父,我自小體弱多病,從武怕是不成了,還是跟著劉長史或者歐陽浩、季無憂兩位練習案牘之事吧”
“好!那你打算跟著他們三位中的哪位練習?”
“如果可以的話,侄兒想跟著季無憂大人,一來可以就近照顧家里,二來季無憂大人文武雙全,侄兒在案牘之余,還想跟他修習武藝,以便強身健體”
李晟基聽了干脆地答應了,還留姚瑋他們在自己家吃午飯。
姚瑋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都不到十歲,飯后三娘對姚瑋說:“瑋兒,你三弟、四妹母親都不在了,干脆住到我這里來吧”
姚瑋的兩個弟弟大的叫姚玨,小的叫姚琢,兩個妹妹大的叫姚筱,小的叫姚萱,姚玨、姚筱與姚瑋是一母同胞,姚琢、姚萱卻是姚回的小妾所生,姚琢、姚萱的母親都去世了,故三娘有此一說。
姚瑋聽了,心里先是不太樂意,他外表看似柔弱,內心卻很倔強,但又不敢忤逆了姑母的意思,只得說:“全憑姑母做主”。
一邊的姚琢、姚萱卻是喜出望外,他們兩個在姚家無父無母的,雖然有大哥照看,畢竟隔了一層,現在能到一向溫婉隨和的姑母家中居住,都高興地給三娘磕了個頭,“多謝姑母”。
姚玨、姚筱見此,也吵著要跟姑母一起住,這下三娘可犯難了,這兩位的母親可還健在,還是自己的大嫂,連忙哄他們說:“胡鬧,你們都過來了,你母親一人豈不孤苦,要是想姑母了,叫你們大哥帶你們常常過來探望也就是了”
二人聽了,這才作罷。
等姚瑋回到自己家,他母親見他只帶回了姚玨、姚筱,姚琢、姚萱卻沒看見,便問姚瑋:“琢兒、萱兒呢,怎么沒看見他們”,姚瑋趕緊將姑母留他們在刺史府居住的事說了,他母親聽了也沒說什么,最后嘆了口氣說:“也好,咱們姚家現在勢單力薄的,他們住在你姑母家里也算是好事”
接著面色一變,“瑋兒,有件事一直壓在為娘心里,現在正好有琢兒、萱兒的例子,咱娘兒倆就商議一下。你爺爺、父親的姨娘還有九個住在咱們府中,有幾個還懷了胡種,為娘見了就來氣,趕明兒你再去你姑母那里一趟,要不發(fā)配人,要不自立門戶”
姚瑋一聽頓時臉上有些羞紅,這是他今生最為羞憤的地方,便咬牙道:“都是我府中人,何苦勞動姑母大人,胡種是不能生下來的,干脆開幾劑藥,打下來便是,然后都發(fā)配給下人也就是了”
不料李晟基不知從何處得知了這個消息,趕緊制止了他,自己做主將所有姨娘都配給了軍中士卒,姚瑋也無可奈何,但又不敢聲張,心里的不忿卻慢慢郁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