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那日。
得令的下人將桌椅搬移至院子中庭,恰恰好擺置的位置抬首既能望見一汪圓月。
崔氏早起之后,吩咐了大廚房攏共置辦數(shù)十道菜肴。丈夫、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周到細致地根據(jù)每一個人的喜好添寫的菜單。
因著是自家過節(jié),不必要張燈結(jié)彩太過鋪張浪費,僅僅是在院子中正方向的廊上掛上了節(jié)時必要的紅燈籠,將廊下照得通亮。
八月中旬,夜色已經(jīng)進入提前暗下來,待到一家子全數(shù)都出現(xiàn)在院子中時,天色已是灰蒙蒙。
三個堂兄妹在院子中追著跑鬧,稚嫩的童聲笑如悅耳銅鈴一般好聽。連帶著坐在娘親懷中尚未學(xué)步的沈頌杞都蹬著雙足,躍躍欲試。
鮮少見到苕兒有這般活潑的時刻,沈宗璽、崔氏都覺得奇異極了。當(dāng)了十個月多的穩(wěn)妥的三孫子,這會兒活脫脫趕上了他兄長的腳步。
男童氣力十足,蹬得孔秩幽手忙腳亂,幸得坐在她身邊的沈斯南伸手撈過沈頌杞,才控制住了雙眼放光發(fā)亮的苕兒。
沈斯南皺眉教訓(xùn)道:“臭小子不老實,你娘親差些讓你鬧得摔跤了?!?p> 當(dāng)?shù)密鎯旱母赣H以后,沈斯南可是從未出言教訓(xùn)過這個沉穩(wěn)的二兒子,此次算是破了例。
不過也頂多是嘴里出口氣,又怎么可能真與什么也不懂的稚兒較量。
孔秩幽卻是能理解到沈頌杞的心思,大約是孩童心性,沒人能抵擋得住玩鬧的誘惑。況且自身再是沉穩(wěn),也有頑皮好動的一面,只看是否露在人面。
孔秩幽一直注視著苕兒的笑容,倍感溫暖,她柔聲與沈斯南道:“即是苕兒也想去,勞煩爹爹把苕兒抱過去近些看看兄姐們?!?p> 過一過眼癮也是一種滿足,
沈斯南還能說什么,自是夫人的話立馬就照做。
不忘低下頭與沈頌杞說道:“今日就由爹領(lǐng)你見識一下作孩童的樂趣。待你長大了,讓你那靜不下來的兄長的領(lǐng)你玩兒?!?p> 那邊廂,沈頌榛正與堂姐,堂弟比劃著掌中握著的玉兔抱月燈。
一手叉腰,小臉上張揚著得意地笑,豪氣十足表明道:“玉兔燈是我娘親手給我扎得,好看吧?”
大眼睛一閃,瞄見燈籠便樂得嘿嘿嘿直笑。
坐于桌前的沈宗璽、崔氏夫婦倆,慈愛地看著孫子孫女兩項比較這一幕,尤其是沈頌榛那略微欠扁的炫耀。
深深覺得仿佛就像看見了當(dāng)年的老八……
一樣的讓人想捏一捏,揍一揍。
沈潼錦混身充斥著長孫女的穩(wěn)重,對此無羨慕也去厭煩。畢竟堂弟那個樣子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們都不必動手,八叔看見了總要教訓(xùn)堂弟的。
其實想想堂弟也挺可憐的,炫耀,吹牛,都得挨訓(xùn)….
沈潼錦爽朗大方地說道:“好看,八嬸嬸的手最巧了,做出來的東西都好看。我爹做的就差了些,太粗糙啦?!?p> 抬了抬她手中握著的花燈,明顯粗曠不夠細致,一看便知扎燈人不夠仔細。
沈頌榛很得意,揚了揚下巴,把頭轉(zhuǎn)向堂弟,期待著他的夸贊吹捧。
沈頌文瞅了眼精致漂亮的玉兔抱月燈,再看一眼他的燕子燈,瞬間心碎了。
他想了想,耿直道,“好看得很,堂哥送我!”
默默立在他們身后聽了一段童言無忌的爭論,沈斯尉心很塞,自己的手藝竟然讓兒女嫌棄成如此。
然,沈斯南笑的開懷,孩子們夸贊自家夫人,他自是聽得很順耳,再多些都沒問題。
當(dāng)然,最終沈頌榛沒有把自己的玉兔燈送給堂弟,因為他也很喜歡,并且他一向很珍惜娘親給他做的東西。
至于堂弟是怎么被哄好的,多虧了厲害的九叔了,九叔可是答應(yīng)了,等他出門之時會給他們帶好玩的回來。
沈斯淳并不知曉他的話被侄兒曲解如此,他的原話是,頌文別哭,九叔下回給你買一個燈。
話音剛落,沈頌榛便拽住了九叔的衣角,天真爛漫地仰頭看著九叔,十分期待地問道:“九叔九叔,圓兒有玉兔燈了,你可以買些別的給圓兒嗎?”
疼愛侄兒的沈斯淳自然是不可能拒絕的,立時答應(yīng)了下來。
沈斯南見兒子這般貪心,竟是學(xué)會坑上了九弟,剛準備上前訓(xùn)上兩句。那頭崔氏已經(jīng)喊話了。
“孩子們,快些上桌吃合家飯咯。”
一蹦一蹦,轉(zhuǎn)眼三小只就不見了身影,沈斯南只能做吧,抱著苕兒也入了坐。
分家后三房人數(shù)還未豐起,此下是男女同坐。
沈宗璽是父親,也是祖父,見到子孫滿堂,十分感觸良多。
飲了一口陳年老酒,啟聲道:“平安就好?!?p> 他素來寡言,眾兒女都知曉他話里意思是希望他們平安足矣。
孫輩卻是不明白,沈頌文茫然問道:“祖父,平安是什么?”
沈頌榛按耐不住嘴,“堂弟,平安當(dāng)然就是活著唄,祖父的意思是希望咱們活著就好咯!”
話畢,沈斯南朝他頭頂給他當(dāng)頭一棒,“渾小子,什么話都敢說?!?p> 沈宗璽對三個兒子嚴苛,對孫子孫女很是寬松,瞪了眼二兒子,和善地同沈頌榛道:“圓兒說的不錯,祖父就是這個意思。”
崔氏也十分不滿,怎能揍孩子,是她的兒子她都看不順眼了。
即便有了這么個插曲,也不影響后面三個孩子把在座的長輩哄的哈哈大笑。
…….
回去路上,白荷抱著睡著的沈頌杞,沈頌榛一手拉著爹,一手拉著娘親,滿心歡喜。
童聲響起,“娘親,圓兒最喜歡和娘親在一起了?!?p> 合著自己活成了一道空氣,沈斯南悲傷的想著,他斜視天真爛漫的圓兒,話到嘴邊,決定好好談?wù)劇?p> “圓兒不喜歡爹嗎?”
沈頌榛想了想,因為糾結(jié)臉蛋苦惱,半響才說道:“并不是呀?!?p> 沈斯南耐心哄道:“那為何圓兒不提喜歡爹呢?”
沈頌榛意外的仰頭看著高大的父親,緩緩道:“應(yīng)是喜歡的,只是一遇上父親,關(guān)顧著爭執(zhí)忘了說呢?!?p> 孩子能有什么壞心思,他們的眼里只有簡易的思想,難尋復(fù)雜。
沈斯南感懷道:“那往后不如我們少一些爭執(zhí),多一些表達內(nèi)心如何。爹爹日后也會學(xué)著當(dāng)圓兒和弟弟更好的爹爹?!?p> 寬松一些、溫柔一些的父親,沈頌榛當(dāng)然喜歡了,二話不說應(yīng)承下來。
他稚氣地回道:“那爹你要好好努力做個絕世好爹呀,因為娘親已經(jīng)是世間最好的娘親的了?!?p> 孔秩幽淺笑嫣然,孩童像是一面銅鏡,將人照得透徹,她待兩個孩子的真心,便是希望他們能一直保持一顆平和的心。
沈斯南笑了笑,承諾道:“爹一定會盡力追趕你們娘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