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熱鬧的夜晚

　　白天的情景如果叫熱火朝天，夜晚的情景就叫熱鬧非凡。在這個天然氧吧里，無論白天天氣多么炎熱，一旦太陽余暉散盡，天氣便開始涼爽起來，不管有多么忙碌和緊張的人們開始陸續(xù)收工。當(dāng)夜幕降臨，月光、星光灑滿整個村莊的時候，村子里熱鬧起來。此時，村子里，長輩們開始了有聲有色的家庭故事會。

　　大家吃過晚飯洗過澡，把洗澡水往門前或馬路上一潑，然后便把竹制的涼床擺在門前通風(fēng)的地方，甚至是馬路上（村里的馬路幾乎就是人行道，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極少出現(xiàn)車輛的），然后躺在上面納涼聊天，每個大人手里都搖著一把蒲扇。男人們都是光著膀子，女人們短衣短褲，在自家的門前眉飛色舞起來。

　　此時，即便平日里木訥的老人們都開始口若懸河，講述古老的神話傳說，甚至講述祖輩父輩們的故事，也包括這個村莊的人和事。老人們講得津津樂道，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村里大多數(shù)人不識字，但是人們記性特好，故事幾乎是一個版本，一字不差。鄉(xiāng)村的口頭文化和人類的生存智慧，就這樣在每一個灑滿星光的夜晚口口相傳，代代相傳。

　　所以，農(nóng)村夏日里一天最愜意的時光莫過于此時了，此時如果有個井水里冰過的西瓜吃，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沒有西瓜吃，有黃瓜和香瓜吃也是不錯的。只是近些年來，有些人家有了電視機(jī)、電風(fēng)扇后，自然也不想出來納涼，村子里沒有往日的熱鬧了。不過也有個別人家把電視機(jī)搬到門外，附近的幾戶人家大人孩子便圍坐在電視前邊看邊聊天。

　　蔡蘭一家一般晚上洗好澡便躲進(jìn)屋子里看電視吹電扇，再也不出門，因為農(nóng)村的夜晚本來蚊子多。大寶家雖然有電視，但是還沒電扇，即使有電扇用不起呀。這電視可是當(dāng)時何梅咬緊牙關(guān)，純粹為了大寶娶媳婦買的擺設(shè)。他們家自然要到院外納涼的，因為高高的院墻擋住了陣陣涼風(fēng)。幸運(yùn)的是，他們位于村頭第一家，這種獨特的優(yōu)勢，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這里都是納涼的好地方。

　　即使農(nóng)歷月初的夜晚，只要是晴天的夜晚，天上的星星如鑲嵌的鉆石般清晰可見，閃閃發(fā)光。桂花便帶著小七姑娘、曉躍早早洗好澡，把竹制的涼床抬到院子外納涼，大人一人坐一頭，曉躍坐中間。由于大寶家是村頭第一家，從村口長驅(qū)直入的第一陣風(fēng)，也是她們第一個享受，自然是格外的涼爽，院前的兩顆大柳樹經(jīng)過一天的炙烤此時也歡快起來，不時隨風(fēng)婆娑起舞，白天惱人的知了也安靜地睡了。大黑狗也會趴到院前右邊的一顆大柳樹下，安靜地呆一會，舒展它一天的疲憊。

　　有時，曉躍乖乖地坐在桂花的胸前，桂花給她輕輕地?fù)u著蒲扇，望著繁星點點的星空一顆一顆地數(shù)，然后在桂花懷里睡熟，小七姑娘也在一邊仰望著燦爛的星空，搖著蒲扇，享受這靜謐夜晚的美好；偶爾還能聽見遠(yuǎn)處一兩聲蛙鳴。有時，曉躍也會鬧著桂花給她捕捉螢火蟲。村子里螢火蟲很多，不時地會飛過來幾只，跌落到地面，忽明忽暗的，就像閃爍的燈光，讓人忍不住去捕捉。桂花便回堂屋右邊的角落里拿來一只晾干了的綠色的空啤酒瓶跟在她后面，不耐煩地捉幾個螢火蟲放進(jìn)去，但是曉躍還不滿足幾只螢火蟲的啤酒瓶。

　　這時小七姑娘便讓桂花去坐涼床上歇著，她一手接過那只啤酒瓶，用大拇指半掩著瓶口，然后和曉躍一起快樂地追逐飛來飛去的螢火蟲，這時小七姑娘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個大孩子，大黑狗也跟在她們后面跑了起來。有時小七姑娘和曉躍一直追逐到大路邊的草叢旁，才發(fā)現(xiàn)螢火蟲飛遠(yuǎn)了怎么也夠不著了，兩人才悻悻地走回來，再伺機(jī)下一個螢火蟲的出現(xiàn)。

　　等曉躍累了，兩人便又坐回竹床上，小七姑娘把裝了十幾只螢火蟲的啤酒瓶放在床頭，讓曉躍按住瓶口。大黑狗便不停地伸著腦袋看著這個裝滿螢火蟲的啤酒瓶，嚇得她不停地縮手。不一會兒，螢火蟲就一個接一個飛了出去，瓶子里只剩下兩三只，不知道它們是飛不動，還是喜歡上了這啤酒瓶的味道，在瓶底忽明忽暗，透過啤酒瓶不時發(fā)出綠色的光亮來。

　　大約這個時分，何梅、朱愛明、大寶和小寶也都陸續(xù)洗好澡，關(guān)上屋里的燈，搬來靠背竹椅出來納涼。曉躍一看外婆何梅出來了，便忙不交迭地放下手中的啤酒瓶子，邊跑邊喊：“奶奶，奶奶抱我?！惫鸹ㄓX得母親何梅勞累了一天，應(yīng)該好好歇息一會，伸手想拉住她也沒拉住。曉躍便一下子撞進(jìn)了何梅的懷里。何梅再累也心疼地將她抱在懷里，給她講故事，扇蒲扇。

　　那只啤酒瓶便橫倒在竹床中央，往桂花那頭滾。小七連忙把它拿起來在竹床中間放好。過了好大一會，瓶底的兩三只螢火蟲不知道為什么，也慢慢地飛了出來，突然飛得很高。小七連忙站起來用雙手去捧，便有一只可憐的螢火蟲被蒙在她雙手握起來的空拳中，透過她的手指縫也會發(fā)出光芒來。她仔細(xì)看了看面前這個發(fā)亮的空拳，像是握住了一束神奇的光，愣了愣，然后慢慢放飛了那只可憐的螢火蟲。

　　“舅媽，你怎么放開了？”曉躍叫道，差點又撲了過來。

　　“它在瓶子里呆了好久了，放它一條生路。”小七姑娘緩慢地回答，眼睛一直追隨著螢火蟲飛去的方向。

　　“蟲蟲要回家?！睍攒S若有所悟地說，然后乖乖地靠在何梅的懷里，仰望著星空，要奶奶何梅繼續(xù)講故事。何梅最喜歡講牛郎織女的故事，也不知道講了多少遍，這故事小七姑娘也爛熟于心了。聽著，聽著，不一會兒曉躍就在何梅懷里睡熟了。這時，何梅便把她遞給桂花。桂花便和小七姑娘帶著曉躍回屋睡覺。

　　此時，那張竹床空了出來，大寶和小寶便躺了上去。何梅便一邊給兩個兒子扇蚊子，一邊和朱愛明小聲地討論著今年稻谷能收多少，能賣掉多少。直至夜深人靜，他們才不情愿地回屋去。有時天熱，他們干脆把竹床放在院子里的棗樹下，然后掛上蚊帳睡上一晚。皎潔的月光透過棗樹的枝葉，漸漸灑下絲絲的清涼，包圍著他們疲憊又欣慰的身軀。安靜的夜晚，一絲聲響都沒有，除了他們的鼾聲。

　　整個朱家村都入睡了，連勞累了一天的大黑狗，此時也在他們的竹床旁趴著睡著了，沒了絲毫的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