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辦比賽,不容易
周六全峰上了最后半天課,早早地跟何晴打好招呼,不到兩點就穿了一身運動服直奔少年文化宮。
刷著青色磨砂玻璃涂層的少年宮舊樓此時還沒有拆,正好就與實驗小學(xué)一街之隔。
全峰還記得小的時候每天放學(xué)羨慕地看著那些參加了書法班、美術(shù)班、電子琴班的同學(xué)們一出校門便背著各色教具成幫結(jié)派地穿過馬路直奔對面。
聽說他們要在那里上課到晚上八點,似乎比在學(xué)校上課還繁忙。
可每個在那里學(xué)習(xí)的孩子提起課外興趣班來都帶著一股傲嬌,好像多掌握了一門知識便要高人一頭似的。
他們那時可不知道,這些課外輔導(dǎo)日后逐漸成了家長們攀比的一種手段,也剝奪了無數(shù)孩子的童年。
不過,至少在小時候,全峰是羨慕他們的。
可就因為全振興完全不支持他做除了學(xué)習(xí)以外的任何事情,以至于不管是這幢舊樓,還是后來搬到朱山三中旁邊的新少年宮,他連大門都沒邁進(jìn)去過。
全峰站在這兒時如圣地一般的建筑物前,想他成年時曾經(jīng)因為出差去過那么多地方的博物館,卻都不如此時激動。
沒想到他這次穿越回來,還意外地圓了一場兒時的夢。
只是從少年宮院外望去,偌大個院子門可羅雀,想象中很多家長帶著孩子來參加拳賽的場景并沒有出現(xiàn),反而還顯得有些蕭條。
一對兒漆成白色的大鐵門緊鎖著,旁邊倒是留了一道只容一人通過的小門,全峰想都不想,邁開大步便往里面闖。
前腳還沒落地,鐵門邊兒上的收發(fā)室窗子“啪!”地推開,探出一個半禿的地中海腦袋,對著他兇巴巴地大喊:“嘿!哪來的小孩兒?一邊兒玩去,這啥地方你隨便往里闖?”
說得全峰一臉茫然,問道:“大爺,這不是有拳擊比賽嗎?”
一提比賽,看門老頭似乎臉色更臭,不耐煩道:“去去去,小屁孩拳什么擊!快躲開這,再不走我找你媽去!”
“找你媽去”是那個時候的人慣用的嚇唬小孩的伎倆,全峰并不在意,他更在乎的是從這老頭嘴里聽起來似乎并沒有這么一場拳賽?
是自己走錯地方了,還是被地缸精給騙了?
他懵逼呵呵地退出來,又在院墻邊上掛的單位牌匾確認(rèn)了一遍,上面清清楚楚寫的就是少年宮。
他又邁到鐵門里,踮著腳敲收發(fā)室的窗戶,老頭從里面瞧他一眼,干脆氣勢洶洶地從收發(fā)室里走了出來,抬腿便踢他屁股,“哪來的野小子,一邊兒搗亂去!”
全峰經(jīng)歷慣了成年之后社會的人情冷漠,一下子遇到這么個奔放的老頭居然覺得還挺有趣。
他童心大起,靈活地躲開老頭的攻擊,同時對他做了個鬼臉。
老頭大怒,門也不看了,直追著全峰而來。
全峰嚇了一跳,這過去的人怎么都這么不識逗,他是來參加少兒拳擊賽的,可不是平白來這兒跟老頭對打的,當(dāng)即抹頭就跑。
老頭連跑帶喘在他身后緊追不舍。
全峰不得已暫時放棄了進(jìn)入少年宮的想法,撒開丫子繞著少年宮的主樓往前邊跑。
剛跑到主樓另一側(cè)前面的廣場上,迎面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對方像一堵墻一樣結(jié)實,全峰站立不穩(wěn),一屁股摔到地上。
看門老頭氣喘吁吁地追過來,罵罵咧咧地叫道:“叫你個小混蛋再跑,看我抓著你不告你們老師去!”
“告老師”是那個時代另一招慣用的嚇唬小孩的伎倆,全峰同樣沒放在心上,他抬眼一瞧撞他的人正對著他伸出一張大手,笑瞇瞇地望著他。
這不正是地缸精嗎。
全峰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地上的土,叫道:“南哥他老叔,你有譜沒譜?那大爺說這兒就沒有拳擊比賽?!?p> 地缸精正色道:“哎,我說你這小子,怎么說話跟我大哥似的呢,退伍回來這半年多我就忙乎這事了,哪個老頭說的沒比賽?”
全峰還沒給他指,大爺已經(jīng)自己一路小跑過來了,在他們身邊一戳,氣兒還沒喘勻,就指著全峰對地缸精說:“你是這孩子家長嗎,趕緊看好了,被讓他到處亂闖,看讓壞人抓了去?!?p> 全峰剛要張嘴辯解兩句,地缸精一攬他肩膀,對大爺笑道:“大爺您放心吧,我?guī)轿幕瘜m里轉(zhuǎn)轉(zhuǎn),您忙您的。”
看門大爺本已經(jīng)轉(zhuǎn)身要走,聽到他說這話又站住了腳,語重心長地說:“今天有啥可轉(zhuǎn)的,要報班等周一招生的上班了再報,要不然明天來也行,明天上午美術(shù),下午舞蹈都有老師,今天沒啥可看的,趕緊回家?guī)Ш⒆幼鲎鳂I(yè)去?!?p> 一聽這話,地缸精臉色就有點不太好看,但還是禮貌地應(yīng)付過去想要帶全峰離開。
全峰卻被老頭的話勾起了好奇心,也想從他嘴里聽聽到底有沒有拳賽這回事兒,免得被這看起來就不靠譜的地缸給騙了,便多嘴問道:“大爺,今天咋沒啥看的啊,不是說有拳擊賽嗎?”
那時候的老一輩人倒是熱心,他這么一問,老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對他說:“傻小子,那算啥拳賽,一個破個體戶弄來騙小孩錢的,要學(xué)拳擊上體校學(xué)去,別在這兒地方湊熱鬧。”
地缸精剛剛退伍回來,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讓老頭平白這么一說,臉上立刻掛不住勁兒了,漲紅了一張面皮,對老頭嚷嚷:“大爺!你說誰是騙子呢?”
老頭讓他這反應(yīng)嚇了一跳,隨即也不甘示弱,對著他扯著嗓門叫道:“你跟我吵吵啥,我說的都實話,這陣子就有個小子也不臉皮怎么那么厚,天天跑這來上躥下跳說要辦比賽,這館長也是年輕,就好瞎湊熱鬧,也不怎么就讓他說動了,估計沒少給錢,你說這樣的人還能不騙錢嗎?”
全峰算是聽出來了,這老頭人是好人,就是思想忒保守,言語間充滿了對剛剛興起沒幾年的個體戶的鄙視,瞧這架勢,過去也是個不服軟的性格,老了更加不可能會讓步。
這邊地缸精臉上紅得想要冒出血來,正像牛似的喘著粗氣,又剛從部隊下來,更不可能是個愿意服輸?shù)募一铩?p> 不管地缸精是怎么把這比賽辦起來的,肯定沒少下辛苦,自然容不得老頭這樣紅口白牙地詆毀他,這么一下去,這一老一少卯到一起,下午的拳賽眼看就要耽誤了。
于是全峰趕緊搶先一步說道:“好的,爺爺,謝謝您啦,我們就瞎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別的班沒有,沒有我們就回去了。”
老頭大著嗓門兒一揮手,“別去了,沒有,都讓那破拳賽給占了,你們趁早回去吧?!?p> “是是,謝謝大爺?!比迮[出一副甜甜的笑容來,也幸好他現(xiàn)在是個小男孩的外貌,不然這表情非得先把自己惡心著。
好不容易把老頭打發(fā)走了,臨了他還對著地缸精撂下一句:“你瞧你,都不如你家孩子懂事?!?p> 地缸精還要跟老頭理論,全峰一扯他胳膊,低聲說道:“你跟他較勁干嘛,他一個看門的,趕緊去館里吧,剛才我去就讓他攆出來了?!?p> 地缸精被氣的不輕,還沒緩過勁來,沒好氣地說:“你小子倒是機(jī)靈,跟誰學(xué)的這么虛偽,你跑后門干嘛去,還惹了這么個老麻煩?!?p> 后門?
全峰明顯一愣。
地缸精瞧他這副表情便猜到了,瞪大了眼睛問道:“你不知道少年宮正門就在這兒嗎?”
全峰回頭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少年宮偌大的燙金招牌就在他身后,建筑物的大門四敞大開著,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有家長領(lǐng)著穿著各色運動服的孩子往里走了。
全峰燦然一笑,撓著后腦勺,“我從來沒進(jìn)去過,我看我同學(xué)都是從那后門進(jìn)去的?!?p> “那個門上班時候才開,周末就開前門,”地缸精低頭看了一眼銀色的機(jī)械表,“時間不早了,都讓這老頭兒瞎攪合,咱們趕緊進(jìn)去?!?p> 地缸精走了沒兩步,突然站住腳,拉住全峰的胳膊認(rèn)真地說:“小子,那老頭兒說的也沒錯,我這班確實沒有資質(zhì),我也不是老師,就是在部隊學(xué)了點拳擊基礎(chǔ),托關(guān)系辦的這個班,辦這比賽也是托了館長開明的福,你要真覺得我是騙子,你還是回去吧。”
全峰看著這個實際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青年,正憑著一腔熱血跟這個社會固有的印象做著斗爭,努力地在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他知道那個年代的退伍兵回來都可以分配到一份還不錯的工作,至少養(yǎng)家糊口是沒有問題,可眼前這個人偏偏沒有走那條相對容易的路。
這不正跟自己的初衷一樣嗎。
他爽朗地笑道:“你怎么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像個大人,別墨跡了,我等這比賽都等了一個星期了!”
地缸精也笑道:“我看你還不像個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