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我的理想

　　“親愛的各位同學(xué)、老師……呃，還有各位家長，你們好，我是實驗小學(xué)一年六班的學(xué)生，我叫全峰……”

　　班會上，全峰站在講臺上念他花了一上午功夫琢磨出來的作文。

　　說實話，他步入社會之后，很少有機會動筆正經(jīng)寫點什么，這突然間讓他寫篇作文，還要上臺朗讀，著實讓他頭疼了一陣。

　　最難的不是怎么把字寫出來，而是明明已經(jīng)三十多歲，怎么能寫成八歲的樣子。

　　不然，老李肯定又要說他是找家長代寫的了。

　　他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用這么一個中規(guī)中矩略顯老成的開頭，看不出天真活潑，卻也不會露出破綻。

　　可誰知道李老師還玩了這么一手，在沒提前透露任何消息的情況下，居然請了十幾個家長作為代表旁聽。

　　各個成績分段的同學(xué)都有一兩個家長來到教室，當然，那個時候就有需要被特殊照顧的孩子，他們的家長也個個不落地被請來。

　　全峰記得小時候自己的父母只有在全體家長會的時候才會被邀請出席，從來沒有成為某個成績分段同學(xué)的家長代表來參加班會。

　　看來這次考試成績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在這學(xué)期最后一次大班會，他的老媽竟然也能代表優(yōu)等生家長列席了。

　　他看著何晴有些意外又略帶驕傲的坐在教室后面臨時加的小板凳上，居然難得一見地緊張了。

　　他的稿子根本沒準備對家長說的話，后面那句磕磕巴巴的家長好，是他臨時起意加上去的。

　　同學(xué)和家長們在臺下起勁鼓掌，好像他要做什么了不得的報告了。

　　實際上，全峰為了不讓別人看出自己內(nèi)心是個大人，故意寫了很多傻話在上面，現(xiàn)在何晴在底下一坐，他再看手里那篇作文，恨不得把它當場撕了。

　　掌聲停止，全峰還在對著作文相面。

　　李老師以為他緊張了，面帶微笑提醒道：“沒事的小峰，開頭不挺好嗎，照著大聲念就行了！”

　　全峰只好硬著頭皮，清了清嗓子，拿著小孩的腔調(diào)，大聲念道：“我的作文題目是：我的理想?！?p>　　“我的理想就是我可以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以后找個好工作，然后取個好老婆，每天都有錢花，最好還能常去旅旅游……”

　　他念著念著，發(fā)現(xiàn)李老師的臉色鐵青，家長們眼角也泛起了笑意，壓低了聲音互相交頭接耳起來。

　　同學(xué)們被家長影響，笑得更加無遮無攔。

　　何晴有些尷尬地坐在他們中間，原本挺直的腰板此時微微有些矮了下去，可依然強撐著精神，給臺上的兒子以鼓勵。

　　全峰心里一顫，他自己丟臉沒關(guān)系，本來他這么寫就有點故意搗亂的意思，可現(xiàn)在情況變了，老媽在下面坐著，不能讓她跟著自己一起丟人啊。

　　于是他干脆把作文本往講臺上一撇，李老師還以為他就這么說完了，想著幸好沒丟更多的人，正要攆他下臺。

　　全峰大聲說道：“這樣的理想多美好，我相信就連好多大人內(nèi)心都有這樣的理想，可是就因為它太過美好，它基本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

　　李老師一愣，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去，背靠著教室一側(cè)墻壁聽他繼續(xù)講。

　　“如果這樣的理想真的可以實現(xiàn)，對我來說其實是非常幸福的，因為它不會惹我的父母生氣，它可以讓我過的很安穩(wěn)，可以讓我的父母安心?！?p>　　全峰說著，在臺上與何晴對視了一眼，心想也許這是一個適合向她袒露心聲的場合，至少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的想法可以不被輕易打斷。

　　于是他停頓了一下，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昂頭說道：“我們每一個家長都對自己的孩子有著熱切的期盼，希望孩子成龍成鳳，最不濟也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他們在孩子出生之前就給小孩預(yù)設(shè)了某種人生的道路。”

　　“這條路有可能是他們當初想走沒走成的，有可能是他們曾經(jīng)走過的，也有可能僅僅是他們自己覺得孩子應(yīng)該走的。”

　　全峰覺得自己的口吻有點變味了，趕緊強調(diào)了一下，“做為一個小孩，我每時每刻都感受著父母親對我的這種期望，同時也感受到他們在這期望背后所飽含的愛意?！?p>　　“可是我想說，這種期望給了我非常大的壓力，就好像我是一塊豆腐，卻偏偏要擠進一根圓形的管道里，最后擠成碎塊才能符合他們對我期望，可那時，我已經(jīng)不再完整了?！?p>　　他看著人群中何晴的眼睛，問道：“媽媽，那樣我還是我嗎？”

　　何晴有些局促，將擋住眼睛的一縷發(fā)絲攏到額頭上，看了看左右，笑道：“傻孩子，那怎么不是你了？”

　　全峰搖了搖頭，又問：“媽，那你知道我真正的理想是什么嗎？你私下里跟我交流過嗎？”

　　何晴同樣緩緩搖了搖頭。

　　家長們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眼神不斷瞄著這對兒在班級中隔空對話的母子。

　　全峰眉頭皺起，大聲問道：“那在坐的各位敬愛的家長，你們呢？問過你們的孩子他們真正喜歡什么嗎？有幾個家長是按照孩子的喜好給他報興趣班，然后從小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的，有的話請舉手給我看看好嗎？”

　　家長們的聲音低了下去，有些把頭也低了下去，只有寥寥兩人高昂著頭，舉起了手，其中一位還與在座位上坐著的自己的孩子得意地飛了個眼。

　　他們的兩個孩子在這次考試全峰橫空出世之前，歷次測試都從來沒有跌出過前五名，其中一個更是全班第一的?？?。

　　李老師原本只想讓全峰隨便發(fā)個言，結(jié)果沒想到他直接提自己主持起班會來了，雖然他倒是從來沒在這個角度考慮過理想對孩子的意義，不過現(xiàn)在看來這效果居然還不錯，便沒阻止全峰繼續(xù)說下去。

　　他湊到全峰耳邊小聲提醒：“你說的挺好，但是差不多行了，畢竟你是個孩子，再有道理他們也不容易接受，差不多收個尾，一會我接著來，你小子真是人小鬼大?！?p>　　全峰感激地望了李老師一眼，知道他說的是實情，看著鋪墊得差不多了，便重新問何晴，“那老媽，我現(xiàn)在告訴你我真正的理想，你能接受嗎？你能像支持我學(xué)習(xí)那樣支持我嗎，你能幫我說服我老爸嗎？即使我的理想可能與你期望的相差甚遠？”

　　何晴被架在臺上，此時哪能說不支持，她本來就臉皮薄，只好紅著臉點了點頭，說道：“你是我兒子，你干啥媽都支持你。”

　　全峰一聽有戲，又追問了一遍：“那我爸呢，他那么古板?！?p>　　“背后咋說你爸呢，他也一樣支持你，只要你努力就行?！?p>　　“那我可說了，”全峰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我的理想是當一名拳擊手，我要憑我這雙拳頭，給我們中國，打出個世界冠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