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扇與子夜傘隨影貳一路行至宗祠附近的沼澤畔。
流云扇望向毫無變化的宗祠與沼澤地,不免疑惑道:“莫非暗道在宗祠里?可在下與子夜姑娘當夜已經探查過,分明未藏有暗道?!?p> “呵!宗祠里確實未藏有暗道?!庇百E上下打量一番流云扇與子夜傘,不禁嗤笑道,“不然老子為何陪你們在沼澤畔吹冷風?”
流云扇聞言臉色驟變,青白交錯,如覆寒霜。
只因流云扇先前亦考慮過暗道藏在宗祠附近的沼澤地里,只是沼澤的環(huán)境過于臟亂污穢,唐鎮(zhèn)長再是如何嗜好折磨旁人也不愿折磨自己。
豈料,影貳如今明明白白告知流云扇,暗道確是藏在沼澤里!
“且不論沼澤暗道與鑄造兵器之地相距多遠,單說沼澤里隨時出現(xiàn)的毒蠱瘴氣,要如何抵御?”流云扇不由得質問影貳。
影貳雙手交叉捧住后腦勺,將流云扇的疑惑反推與他:“這可不是老子能想出法子解決的。江湖里不是都說流云扇少俠多智近妖,應是能輕松解決吧?!?p> 流云扇尚未吐出的諸多疑惑被影貳不咸不淡的答復噎在喉中,未免在此地耽擱太久以至唐陵逃跑,流云扇只得先想出解決潛入沼澤的法子。
子夜傘看不慣流云扇如此窩囊,影貳頤指氣使的模樣,不由得搖晃起銀鈴,叮叮咚咚的鈴音立刻令影貳抱頭哀嚎:“?!!媚?**夜傘女俠——老子錯嘞!”
“認錯倒是快,可惜屢不悔改?!弊右箓闶掌疸y鈴,道出影貳話中的破綻,“你與其他暗衛(wèi)一道奉命前來探查鑄造兵器之地,必定早已備好應付沼澤的物什?!?p> 影貳其實心里亦不愿潛入沼澤,故而以激將法逼迫流云扇想其他法子,豈料被掌控他生死的子夜傘一語道破,只得無奈解釋:“越王給暗衛(wèi)準備的物什有限,只能老子一人潛入?!?p> 從影貳口中得知實情的子夜傘不甚滿意,不由得望向凝視沼澤地的流云扇,意味深長道:“莫非流云公子早已料到影貳無多余的物什,才不戳破他的謊話?”
“此其一?!绷髟粕任⑽㈩h首,旋即又稍稍搖頭,“其二,乃因在下堅信唐鎮(zhèn)長不會給自己備一條如此污穢骯臟的暗道。”
“呵呵呵……”子夜傘被流云扇喜潔懼臟的脾性逗笑,情不自禁道,“流云公子真不像是風餐露宿,以天為被地為席的江湖人哩!”
流云扇未反駁子夜傘的戲謔之言,而是頗為嚴肅的吩咐子夜傘與影貳往后避開些許距離。
子夜傘與影貳雖然感覺流云扇的囑咐莫名其妙,但考慮到流云扇料事如神,還是靜默地退至幾步遠之外。
流云扇亦施展輕功,立在枯樹梢頭,隨后氣沉丹田,甩開折扇,如紙般薄厚卻異常鋒利的扇緣朝沼澤地猛然劃下,霎時濺起數(shù)丈淤泥。與此同時,些許腐爛生蛆的尸體浮上沼澤面。
待到一切平息,不僅流云扇面色難看執(zhí)扇掩鼻,子夜傘與影貳亦神情嫌棄,以袖掩面,小心翼翼地避開濺到沼澤地外邊的淤泥,走到流云扇身旁,詢問所做為何。
流云扇解釋道:“在下適才細細觀察過,此地沼澤稀如泥水,若是如影貳所言內藏暗道,應是通往水源之地。”
子夜傘當即反應過來,反問道:“碧落崖底的潭水?”
流云扇微微頷首,繼續(xù)解釋:“牽絲鎮(zhèn)的土地本不易形成沼澤。在下剛剛掀翻這方沼澤時,發(fā)現(xiàn)越是底部的沼澤越是稀薄如水。此外,浮出沼澤面的尸體不僅有牽絲鎮(zhèn)鎮(zhèn)民,還有前來探查的黑衣人。若是仔細查驗便能發(fā)現(xiàn)牽絲鎮(zhèn)鎮(zhèn)民乃溺水而亡,前來探查的黑衣人卻是葬身于沼澤地?!?p> 子夜傘又較影貳先一步領悟到流云扇話中之意,仿佛與流云扇一唱一和似的:“流云公子的意思是這些牽絲鎮(zhèn)鎮(zhèn)民的尸體應該屬于鑄造兵器之地的鎮(zhèn)民,可能因為察覺到唐鎮(zhèn)長意圖與越王謀反的秘密,而被唐鎮(zhèn)長扔到潭水里溺死?!?p> “未料到潭水連通沼澤暗道,將溺死的鎮(zhèn)民尸體送到沼澤地底,只待有緣人前來偶遇他們?!弊右箓阍挼阶詈?,不忘揶揄流云扇一二句。
“非也,非也?!绷髟粕炔换挪幻Φ鼐芙^與逝者的緣分,“應該是等待能為他們討回真相之人?!?p> “嘿!老子管你緣不緣分,公不公道!”影貳因擔憂其他暗衛(wèi),心里火急火燎的。冷眼旁觀流云扇與子夜傘拌嘴,不禁氣急道,“既然流云扇少俠已經找到其他潛入鑄造兵器之地的路子,趕緊走便是!”
“是極,是極。此地委實臭不可聞,難以忍受?!弊右箓阆喈斮澩百E的想法。
“如此,便去碧落崖底的潭水之下一探究竟吧?!绷髟粕纫诲N定音,與子夜傘、影貳施展輕功,越過遍野桃林,落到碧落崖底的潭水畔。
“鮫人?!”影貳錯愕地驚呼打破靜謐夜色。
流云扇與子夜傘當然也望到一襲紗裙、獨自靜坐在礁石上的女人。幽藍的裙擺拖曳在水中,如一抹漂亮的魚尾,閃爍珠光的透白紗衣仿佛是如霜月色剪裁而成,襯托得女人愈發(fā)朦朧虛幻。
“只是穿著打扮形似鮫人的女子?!绷髟粕燃m正影貳的錯誤認知,盡管流云扇第一眼亦以為女子是志怪里的鮫人浮出水面,對月吟唱感懷。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鼻俺娙俗鞯囊皇灼哐栽姳慌艘鞒苫笕诵南业那樱髟粕刃南乱惑@,但因女人如海妖般魅人的嗓音與今夜唐陵出現(xiàn)時的淺吟低唱相差無幾!
女人哼唱完整首詩,回首朝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盈盈一笑,道出姓名:“玉生煙?!?p> 玉生煙即便是在念出自己姓名時,亦像是在吟唱,仿佛歌唱已經融入她的血脈骨髓之中,無法分割一般。
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分別將姓名道與玉生煙之后,流云扇主動詢問玉生煙:“不知玉姑娘在此所為何事?”
玉生煙語聲空靈飄渺:“唐陵變得和木偶人一樣啊——斷絕七情,禁錮六欲——若是如此,我寧愿你們將他殺死啊?!?p> 古怪的韻律配和玉生煙可怖的說辭,令流云扇情不自禁地眉頭緊皺:“你想讓在下與子夜姑娘、影貳隨你去找唐陵?”
玉生煙微微頷首,旋即縱身躍入潭水之中,柔順盈滿星辰的裙擺掀起朵朵水花,玉生煙宛如靈動的魚兒與潭水嬉戲,偶爾浮出水面望向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似是在疑惑三人為何不隨她前行。
影貳看上去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豈料此刻卻讓流云扇做決斷:“流云扇少俠,老子覺得這個婆娘有毛病,要不等到白日再潛入水底?”
“不必?!绷髟粕忍_趟入水中,“雖然玉姑娘言辭古怪,但在下瞧得出玉姑娘確是想殺死唐鎮(zhèn)長?!?p> 影貳眼見流云扇隨玉生煙潛入潭水之中,不由得咬緊牙槽給自己鼓勁兒。
恰在此時,子夜傘掠過影貳身旁,亦朝玉生煙與流云扇所在的潭水中心游去,順道譏諷影貳:“若是害怕,不如回去找天一閣尋求庇護?!?p> 氣得影貳頓時撲入潭水之中。
少頃,夜幕之下的潭水重歸平靜。
而遙遠的潭水深處,交錯復雜的墓碑展露在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面前。
玉生煙穿梭在林立的石碑間,她的裙裳本是繁復拖沓、不便于行,可事實卻是玉生煙在水中比內力護體的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更加靈動輕盈,仿佛是水之女神,全然感覺不到水流施加于她的壓迫。
流云扇情不自禁地傳音入密與子夜傘:若非玉姑娘的雙腿未化作魚尾,在下恐怕真要以為玉姑娘是志怪話本里的鮫人。
子夜傘此時正漂在林立的石碑間細細觀察,聽罷流云扇的感慨不由得潑起冷水:流云公子不妨把觀賞玉姑娘的閑情逸致拿來觀察石碑。
流云扇不知為何,心中驀然一虛,兀地游到子夜傘身旁,傳音入密道:在下已將墓碑上的姓氏名諱確認過,皆能與宗祠里未燃燒紅燭的靈牌對應,想必牽絲鎮(zhèn)的墓地便是此地。
子夜傘倒是未察覺流云扇的異樣心虛,淡然道:既然流云公子已經探查完此地,趕緊隨玉姑娘去尋唐陵吧。
流云扇被子夜傘突如其來的冷淡疏離搞得一頭霧水。
然而,終究是探查真相之心占據(jù)上風,流云扇按捺住內心的種種疑惑,與沉默無言的子夜傘以及被他二人拋在一旁的影貳一起追上玉生煙裊娜的倩影,游至墓地正中區(qū)域——
一座比其他石碑高出許多的巨型石碑立在墓地正中心之處,其他林立的墓碑環(huán)繞巨型石碑圍成數(shù)圈,不斷向外延伸,若是從高處俯瞰,整片墓地宛如朝拜的祭壇。
玉生煙游到巨型石碑頂部,按下巨型石碑頂部幾乎難以辨認清楚的機關。霎時,巨型石碑底部出現(xiàn)僅容一人通過的門洞。
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在玉生煙的示意中,當先游入門洞,玉生煙緊隨其后,趕在機關復原之前漂入門洞。
門洞內閉塞昏暗,但是能給予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浮出水面呼吸吐納的機會。尤其是內功不如流云扇與子夜傘的影貳,此時正胸膛起伏,大口喘息,古銅剛毅的面龐憋得紫紅,襯得毫無變化的玉生煙愈發(fā)詭異。
突然,一抔如月似霜的光自水里緩緩升起,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定睛望去,但見玉生煙雙手捧起夜明珠,照亮原本幽暗無光的周遭。
“你們望不到水里的路啊——此行偏兇險異常,危機四伏,我將以海神的名義起誓啊——帶你們找到唐陵。”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一路行來,已經習慣玉生煙空靈怪異的吟唱。
三人稍作歇息之后,跟在單手托住夜明珠的玉生煙后方,沿狹窄悠長的隧道一路下行。
隧道內的水冰冷潮濕,不出意外應是每逢機關開啟時灌入的潭水。偶有桃木人偶的斷肢殘骸漂到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附近,驚得三人情不自禁地出手擊碎它們。
流云扇心中默默估算,大約游了一刻左右,四人終于抵達略微朝下傾斜的隧道盡頭——一扇黑白太極門屹立在此,隔斷水流,攔住欲探尋此地之人。
玉生煙抬手按下黑白太極門上的陰陽魚機關,霎時黑白太極門向兩旁打開,水流裹挾住玉生煙、流云扇、子夜傘與影貳一起沖出隧道。
甫一離開被水包裹的狀態(tài),流云扇與子夜傘便施展輕功飛至石壁某處凸起的磚塊上站定,旋即運轉內力蒸干衣物上的水汽。
輕功稍差的影貳亦手忙腳亂地施展輕功重重落在某處機關木臺上,雙掌撐在膝頭大口喘息。
唯獨玉生煙,仿佛當真對武功一竅不通般,順著沖出隧道的水流跌入落差極大的地底暗河。
流云扇心中一緊,正欲飛至地底暗河尋救玉生煙,卻望到如霜似月的微光自河底緩緩升起,愈來愈亮。
嘩啦嘩啦的水流聲響過,玉生煙驀地浮出水面,如海藻般濃密且略微卷曲的烏發(fā)披在她胸前背后,遮擋住衣物濕透之后顯露出的玉白胴體。
流云扇見玉生煙并未受傷,不禁放下緊懸的心神,正人君子地別過臉去,觀察起眼下所處的石室——
潭水底部的淤泥被挖出,留下一方數(shù)十丈之高的洞穴,上好的磚石砌在洞穴內的六面泥壁上,讓原本臟污不堪的洞穴變成整潔干凈的石室。
石室內,不同大小的石刻齒輪或嚴絲合縫地相互連接在一起運轉,或撐在天蠶絲特制的寬布條內合成專門傳遞物什的機關。
因地底暗河與潭水被分別從極低與極高的機關口引入,巨大落差形成的磅礴力量能夠自發(fā)帶動齒輪運轉,繼而獨自完成人皮鬼臉與牽絲蠱的炮制。
因天蠶絲水火不侵而一直呈雪白狀態(tài)的寬布條,襯得肢解破碎、血肉模糊的鎮(zhèn)民尸體愈發(fā)血腥,影貳不由自主地彎腰干嘔。
流云扇壓制下內心的熊熊怒火,冰冷的語聲里不知暗藏多少殺意:“此處機關利用的齒輪乃是墨家獨有,天極峰山巔的七星鎖鏈吊橋亦是墨家建造而成……”
盡管流云扇話未道盡,子夜傘卻已然明白流云扇懷疑幕后之人與墨家相關。
不知子夜傘與墨家是何關系,竟是如此關頭替他們說好話:“墨家可是一向主張兼愛非攻,多年來一直救濟災民,或許唐陵是墨家外門收養(yǎng)的弟子吧?!?p> “不知子夜姑娘與墨家有何淵源?”流云扇順勢問道。
片刻之后,未得到子夜傘答復的流云扇倒也不失望,旋即望向漂在地底暗河里的玉生煙:“玉姑娘來此地尋唐陵,可在下并未找到其他人影?!?p> 玉生煙愣愣地望向石室穹頂,朱唇微啟:“唐陵啊——我來赴約殺你——唐陵啊——化為木偶人與我永眠在水中吧!”
道有生死
玉生煙吟唱的詩句“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出自唐代詩人李商隱《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