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村長未料到流云扇竟然連夏荷改換面貌之后的模樣都能認出,院內(nèi)院外一時之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夏荷主動開口,當先便是一番恭維:“流云公子不愧是焽姑娘選中的人,果然聰慧機敏。我尚未完全恢復記憶,流云公子卻已猜出我的身份?!?p> 涉及最擅長的斷案解謎一道,流云扇毫不謙遜:“這有何難?誰讓夏荷姑娘作為伊嬸兒時,朝在下搭話太過自然。諸如青山村的其他村民,無論男女老少可是皆對在下敬而遠之,唯獨伊嬸兒湊上前來。想必夏荷姑娘失去記憶之后,下意識里覺得在下頗為眼熟?!?p> “加之在下二入青山村時,已經(jīng)對青山村內(nèi)的種種似曾相識之景產(chǎn)生懷疑。恰逢伊嬸兒告之在下,近些時日經(jīng)常頭痛,經(jīng)常油然而生似曾相識之感。是故,在下懷疑夏荷姑娘被迫失去記憶,扮作伊嬸兒?!绷髟粕容p搖幾下折扇,神態(tài)頗為篤定從容。
流云扇欲刺激夏荷,以便令夏荷道出第一公子的事跡:“既然第一公子已經(jīng)饒過夏荷姑娘背叛他之舉,為何夏荷姑娘仍會失去記憶?想來只能是夏荷姑娘親近之人動得手腳,為避免夏荷姑娘道出第一公子之事?!?p> 不待伊村長緊張地反駁流云扇挑撥離間之言,夏荷倏然淺淺一笑。縱使夏荷如今的臉面上不是她真正的容貌,依舊美得動人心魄:“流云公子所言我豈能不懂?無論阿爺是希望我不要道出公子的秘密也好,還是希望我忘記江湖往事留在青山村終老也罷。于我而言,阿爺?shù)乃魉鶠槎际菫槲液谩!?p> “流云公子不妨換種思緒。”夏荷轉(zhuǎn)而舉證,以反駁流云扇所言,“倘若我在青山村遇到流云公子時,失憶得徹徹底底,完全沒有恍惚感和似曾相識之感,流云公子要如何瞧得出異樣,從而察覺出伊嬸兒便是夏荷?”
然而,流云扇的意志可不會被旁人輕易動搖:“可是夏荷姑娘未失憶徹底,而我眼下已經(jīng)點明伊嬸兒便是夏荷姑娘。假如之事除卻安慰失敗之人,毫無意義。”
被流云扇當面指責失敗,夏荷仍舊不卑不亢:“流云公子所言在理?!?p> 流云扇順勢接下話茬:“既然夏荷姑娘贊同在下所言,煩請直言道出第一公子相關(guān)之事?!?p> 夏荷略微沉默幾許,旋即鄭重開口:“阿爺已經(jīng)答應告之流云公子第一公子相關(guān)之事,便不會出爾反爾。只是阿爺與公子不如我與公子相熟,因此由我道來吧。只是如今我的記憶尚不完整,興許有錯漏之處,煩請流云公子見諒。”
流云扇欣然應道:“甚么見諒不見諒。本來入青山村之前,在下未曾期待過夏荷姑娘告之關(guān)于第一公子之事。如今夏荷姑娘肯坦然以告,無論如何在下都是喜的?!?p> 流云扇一番言辭打消掉夏荷心里的忐忑,夏荷再度沉默幾許,方緩緩開口:“我是被師父,也就是我的親生父親伊寒蠱師拐走的。因為我自幼喜歡蠱術(shù),阿爺卻禁止我修習蠱術(shù)?!?p> 伊村長聽到此處,不由得露出異常明顯的后悔情緒,似是在感嘆,若是早知道夏荷是為學蠱術(shù)才入得江湖,定要提前將畢生蠱術(shù)傾囊相授。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賣。
夏荷敏銳地察覺到伊村長驟然低落的情緒,當即輕拍伊村長臂彎安撫他,順道繼續(xù)給流云扇述說第一公子之事:“我甫一入得江湖,便被師父領(lǐng)入公子居住的山莊。在偏院內(nèi),我一面修習蠱術(shù),一面等待公子傳召。”
“只是尚未等到公子傳召,先等來焽姑娘?!毕暮稍挼酱颂?,唇角難以自持地翹起,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焽姑娘最喜我撫箏。每當我撫箏時,焽姑娘總會心情甚好,提及一兩句公子?!?p> 流云扇瞧出夏荷如今心情正好,恰是等她多說多錯的好時機。
故而流云扇把對焽姑娘的懷疑藏在心底,繼續(xù)聆聽夏荷的敘述。
夏荷的語調(diào)輕盈又明快,猶如流水淙淙:“隨著焽姑娘到訪的次數(shù)愈來愈多,夏荷的存在終于被公子察覺。終于一日,公子傳召我去面見他。當然,即使我與焽姑娘十分親密,我依舊未能親眼得見公子的真容?!?p> 夏荷話到此處,終于篤定的告之流云扇:“若是流云公子當真想知道公子的行蹤,只能期盼焽姑娘主動相告?!?p> 流云扇聽罷夏荷無關(guān)緊要的回憶,只提出一則疑惑:“夏荷姑娘口中的焽姑娘,莫非就是子夜姑娘?”
夏荷微微頷首:“正是。流云公子果然才智絕倫?!?p> 流云扇未在意夏荷的恭維之詞,而是忽然憶起天墉城白玉盤一事,不禁脫口而出:“天墉城時,夏荷姑娘不僅是為接應伊寒蠱師,還為將白玉盤交到子夜姑娘手中?!?p> 夏荷繼續(xù)頷首,未反駁流云扇的推斷。
流云扇如今已然得到自己想要的線索,當即朝伊村長與夏荷告辭:“多謝夏荷姑娘相告,在下就不繼續(xù)為難伊村長與夏荷姑娘了,這便告辭?!?p> 許是伊村長活過大半輩子,偏在流云扇這栽個跟頭,以至于聽罷流云扇的謙遜之詞,立刻不屑地撇嘴悶哼:“嘁!若當真覺得是在難為我們,流云扇少俠一開始便不該交換此種條件!”
可惜,伊村長話落之際,流云扇已然施展輕功長風萬里速速遠去。
未能擠兌成流云扇,伊村長不由得意興闌珊。隨手把一夢黃粱蠱的解藥丟給十七位壯漢,又吩咐村民松開對十七位壯漢的鉗制,各回各家。
已經(jīng)恢復記憶的夏荷,自然是在藥人的保護里,與伊村長同歸。
突然獲得自由的壯漢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你瞅瞅我,我瞧瞧你,皆愣怔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少頃,念過書的持斧壯漢沉聲安排事宜:“縱使大哥拉扯我們長大成人,他亦是弟兄們的殺親仇人之子,弟兄們有怨言有想法誰也不能指摘。欲送大哥最后一程的,便留下把大哥葬入山間。不愿再見大哥一面的,便去來時的林間等候。”
手握兩柄巨斧的壯漢話落,當先邁步走入院內(nèi)。三五步走到死去的持刀壯士身邊,撈起持刀壯士的尸體,轉(zhuǎn)身朝山間走去。
手握兩柄巨斧的壯漢尚未走出幾步遠,余下的十七位壯漢里約莫有九位陸陸續(xù)續(xù)跟在他背后,欲送持刀壯士一程。
剩下的八位壯漢拗不過心里的別扭,慢吞吞朝林間行去。
不久,外來者全部離去,青山村恢復到往日的寧靜。
卻說流云扇施展輕功自青山村離去之后,先到來時的山林間尋回他租借來的駿馬,旋即跨上馬背,策馬朝秦嶺山脈疾行而去。
如今距清明時節(jié)只余二十幾日,若算上途中趕往秦嶺山脈耗費的時日與返回梁都皇宮耗費的時日,以及可能在秦嶺山脈里耽擱的時日,約莫只余數(shù)日給流云扇尋找第一公子的蹤跡。
是故,流云扇不由自主地焦急起來。反映在明面上,便是流云扇每經(jīng)過一處驛站時,都直接扔下碎銀,旋即翻身跨上新?lián)Q的駿馬,繼續(xù)馬不停蹄的趕路。
然而,事實皆有意外。
正如,當某處驛站內(nèi)歇腳的江湖人士雜七雜八的談論落入流云扇耳中時,流云扇突然翻身下馬,三五步入得茶棚下,討要來一壺茶水,一面細細品味,一面光明正大的偷聽幾位江湖人閑話。
這幾位談天侃地的江湖人只是三流武功,因而未注意到流云扇的不對勁之處,只以為流云扇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
幾位武功三流的江湖人為彰顯自己在江湖里的地位,說話聲音愈加高亢。
相貌平平的漢子一面以余光偷瞄流云扇,一面狀似小聲的說悄悄話:“前些時日,朝廷突然派天一閣前去燕山圍剿第一公子的手下……”
年輕的小輩相當捧場:“等等!等等!燕山不是早在天下第一劍客逝去之后,便被朝廷派重兵把守,以保證無人出入嗎?怎得第一公子的手下突然出現(xiàn)在燕山?”
年長的劍客高深莫測道:“這你便不知道吧?昔年天下第一劍客曾于戰(zhàn)亂中救下墨家,讓墨家欠他的人情。待到天下第一劍客逝去之后,墨家便把人情還給第一公子,為第一公子在燕山悄無聲息地修復好曾經(jīng)的天下第一莊!”
“天下第一莊——不知有生之年能否有幸瞧上一眼?”年輕小輩的眼神里滿含憧憬。
可惜,不待年輕小輩陷入妄想,迎面便被相貌平平的漢子澆上一盆冷水:“別癡心妄想嘞!盡管子夜傘以一人之力擊退天一閣的官員,但是在子夜傘與天一閣官員的廝殺中,天下第一莊已被摧毀。”
年輕小輩聞言不由得連連哀嘆:“可惜!可惜!早知如此,我定然早些趕去燕山,一睹天下第一莊的風采。”
年長的劍客聞言,不由得嗤笑道:“早些時日,子夜傘與天一閣對決之事尚未流傳至江湖,你怎可能主動前去燕山?”
年輕小輩被年長的劍客一番嘲笑,氣得急紅眼,高聲反駁:“我怎不可能——”
然而,無論是年輕小輩的反駁之語,還是年長劍客與相貌平平漢子的八卦閑談,都無法傳入流云扇耳中。
只因流云扇剛剛聽到子夜傘以一人之力擊退天一閣的官員時,臉色驟然一變,當即起身走出茶棚,跨上馬背,縱馬趕往秦嶺山脈。
流云扇應是已經(jīng)推斷出甚么,因而趕路的步伐略微緩慢下來。
約莫三日過去,流云扇終于趕到秦嶺山脈。
晨光微曦,紅暈透過秦嶺山脈內(nèi)彌漫的濃霧,照耀到流云扇的面頰上。
流云扇施展輕功長風萬里,幾下縱橫躍上樹梢,又使出月出天山的前半式,攪散周遭半里內(nèi)的濃霧,終于望到墨閣之所在。
流云扇當即施展輕功,一路避過斷崖泥沼,越過溪流瀑布,趕到墨閣附近。
流云扇只想證實一件事,故而未魯莽的直接闖入墨閣,而是施展輕功環(huán)繞墨閣幾圈之后,借濃霧重新藏自己的蹤跡,旋即施展輕功躍入墨閣內(nèi)部。
流云扇想到先前從天機閣買來的消息,為避免引動墨閣機關(guān),流云扇未在墨閣的各層屋檐上停留。
流云扇成功潛入墨閣之內(nèi),眨眼便被墨閣內(nèi)部熱鬧的街市與來往的人群震撼,險些回不過神來。
幸而墨閣雖然能隔絕山林,卻無法隔絕彌漫的濃霧,不然流云扇定要被四處走動往來的墨家弟子察覺。
流云扇收斂心神,效仿先前閻羅殿里的獄主,施展移形換影之術(shù),悄無聲息地穿梭在墨家弟子之間,尋找接下來需要用到的物什。
倏然,流云扇急停在賣酒的攤販前,探出雙指三兩下點住賣酒漢子的穴道,令他不能動彈亦無法呼救。
在賣酒漢子又驚又怒的目光里,流云扇內(nèi)力外化,托起滿地酒壇酒缸。旋即施展輕功長風萬里,攜酒壇酒缸躍上數(shù)丈高空。再使出一招從未在人前展露出的蒼茫云?!?p> 眨眼之間,酒壇酒缸被流云扇的內(nèi)力震得粉碎。伴隨炸裂的酒壇酒缸,烈酒噴涌而出,在流云扇的內(nèi)力操縱之下,宛如奔騰咆哮的銀河。如霜雪般的徹骨寒意自流云扇的周遭散發(fā)出來,將烈酒匯聚而成的河流凍結(jié),繼而碎成細小的冰晶,落向墨閣內(nèi)的地面上。
流云扇如此巨大的動靜怎可能不引來墨家鉅子的注意?
但見流云扇甫一落到地上,便被墨家的青壯弟子包圍起來。
墨家鉅子站在弟子們中間,面容嚴肅,沉聲質(zhì)問流云扇:“不知少俠擅闖墨閣,有何貴干?”
流云扇悠哉游哉地從衣襟內(nèi)掏出一火折子,好整以暇道:“無甚要事,只是想請教鉅子一個問題?!?p> 墨家鉅子不置可否:“少俠這般大動干戈,可不似無關(guān)緊要之事?!?p> 流云扇搖頭否認墨家鉅子的猜疑:“唉!鉅子這般誤解在下,在下委實頗感冒犯。在下不過是怕鉅子因情義而說謊,方出此下策。倘若鉅子如實相告,在下怎會以熊熊烈火相要挾?”
談話間,濃霧裹挾酒氣彌漫在墨閣的四面八方。
墨家鉅子眼瞅流云扇欲將火折子拋向地面上蜿蜒流淌的烈酒,引燃熊熊烈火,燒毀墨閣,當即神色一稟,冷然道:“少俠欲問什么便問吧,老朽保證實話實說?!?p> 流云扇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折扇,輕飄飄道:“第一公子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