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公公、白同塵與聶隱娘聞言，當即施展輕功退至紫宸殿內(nèi)的陰影之處，以期暫時避過第一焽周遭四散而出的濃如白霧的內(nèi)力。
然而江湖廝殺時，縱使武功低者竭力隱藏招式章法，武功高者也能夠輕而易舉地識破，這便是境界不同造成的差距。
于第一焽與喜公公、白同塵、聶隱娘而言，此番說法相當合適。
不出三息的功夫，第一焽便出現(xiàn)在藏于紫宸殿梁柱陰影處的聶隱娘背后，探出一掌抓向聶隱娘脖頸。
聶隱娘在第一焽逼近她的剎那，便如先前暈厥在紫宸殿外的屠子都一般，感受到?jīng)坝颗炫确路鹕詈０愕膬?nèi)力壓迫。
幸而聶隱娘成名已久，實力已逼近宗師境巔峰，與江湖人交手的經(jīng)驗亦頗為豐富。
因此，當聶隱娘感覺到不對勁的剎那，立刻宛如游魚一般，施展移形換影之術(shù)，欲從深海中逃之夭夭。
然而，令聶隱娘始料未及的是，第一焽不僅能以粗放的招式——滔天內(nèi)力壓制敵人，也能瞬間轉(zhuǎn)化為細膩的招式，將至剛至猛的內(nèi)力扭轉(zhuǎn)為纏綿如水草的陰柔內(nèi)力。
落在不遠處欲上前相助的喜公公和白同塵眼里，便是白霧驟然散作數(shù)條細長似白蛇的白練，牢牢捆縛住欲借影逃跑的聶隱娘。
應是覺得聶隱娘不會再掙脫白霧的束縛，第一焽轉(zhuǎn)而朝喜公公與白同塵緩步走去。
行至半途，忽然聽見背后傳來數(shù)道錚鳴之聲。
第一焽驀然回首望去，但見聶隱娘正手握匕首，轉(zhuǎn)動靈活的腕部，不斷地以匕刃割裂捆縛她的白霧。
第一焽似是因聶隱娘這般尋死之舉而無奈搖頭，立在原地眼睜睜注視聶隱娘被內(nèi)力凝聚而成的白霧反噬，一襲黑衣被數(shù)條白練割出十余道既長且深的傷口，鮮血瞬間涌出，浸透外裳。
“怎會……如此……”聶隱娘滿心不甘地闔上雙目，軟倒在地。
捆縛聶隱娘的白練如有意識地活物般，眨眼間從聶隱娘身上退下，旋即回到第一焽身畔，重新融入纏繞第一焽的白霧之中。
藏匿在暗處目睹一切的喜公公與白同塵皆露出不敢置信地神色。
只因按照常理而言，剛剛聶隱娘割斷捆縛她的白練時，遭受內(nèi)力反噬者應當是第一焽，而非聶隱娘。
喜公公與白同塵終究是朝廷中人，第一要務是保護當今天子，第二要務是逮捕第一焽，至于江湖中人的生死，與他二人關(guān)系不大。
是故，喜公公與白同塵注意到第一焽未遭受內(nèi)力反噬之后，便停下原本欲助聶隱娘一臂之力的想法，轉(zhuǎn)而思索起第一焽的古怪內(nèi)力。
第一焽來此是為殺死梁淳，而非與宗師境武者比試，故而懶得講究甚么武德，甫一注意到喜公公曾經(jīng)受過內(nèi)傷，當即施展輕功掠到喜公公面前。
然而，縱使喜公公曾經(jīng)受過難以治愈的內(nèi)傷，他的實力仍舊是宗師境巔峰。
因此，喜公公內(nèi)力外化作軟甲護在周身，防止纏繞第一焽的古怪白霧侵入體內(nèi)。隨后喜公公略微安下心神，與第一焽拳腳相向。
第一焽只從白霧中探出一單臂，便輕輕松松地化解掉喜公公的拳法。
趁喜公公與第一焽對決之際，當今天子得空訊問白同塵：“白閣老怎不去助喜公公一臂之力？”
白同塵不置可否：“倘若老臣現(xiàn)在過去橫插一腳，定會激起第一公子的怒意，說不得逼她使出甚么毀天滅地的招式，牽連整座紫宸殿里的人?！?p> 當今天子不知是否想到昔年圍剿天下第一劍客的場景，當即頷首贊同：“白閣老思慮周到?！?p> 約莫數(shù)息之后，喜公公突然感覺肌腠針扎般的痛楚，神情驀然一變，驚駭萬分地望向正在與他單掌相對的第一焽。
只見喜公公內(nèi)力外化凝聚而成的軟甲不知何時已經(jīng)破破爛爛！
與第一焽單掌相對的喜公公正欲收手，未料到他的掌心被極大的吸力粘附在第一焽的掌心上，被迫與第一焽內(nèi)力相抗。
“救……”喜公公言語未盡，便被第一焽吸盡內(nèi)力，化作一枯瘦如柴垂垂將死的普通老者，暈厥在地。
第一焽奪取喜公公的內(nèi)力之后，未煉化入自己體內(nèi)，而是與先前對付毒娘子的毒蠱時一般，在掌心凝聚出一枚幽紫的丸藥。
眼見韓靖、聶隱娘與喜公公相繼或暈或死過去，第一焽將目光投向當今天子，當今天子再也按捺不住焦躁恐懼的內(nèi)心，倏然站起——
下一瞬，便見玄鐵鑄就的囚籠自紫宸殿上方疾速落下，將第一焽困在其中。
難怪自第一焽入得紫宸殿內(nèi)，當今天子便端坐在高位上動也不動，原來是因為當今天子的座位上布有機關(guān)！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碑斀裉熳友鄢虻谝粺嚤焕В唤潘尚┰S心神，悠哉悠哉地調(diào)侃。
不過，縱使第一焽被困在玄鐵鑄就的囚籠里，當今天子仍不敢湊到玄鐵籠近前。
不止當今天子如此，白同塵亦未湊到玄鐵籠近前，應是下意識覺得第一焽仍留有后招。
事實果然如此，第一焽僅在玄鐵籠出現(xiàn)時錯愕一瞬，旋即面色恢復如常，波瀾不驚的將躺在掌心的丸藥向上一擲。
“陛下小心——”盡管白同塵不知第一焽欲使出何種手段逃脫，白同塵仍舊先將當今天子護到背后。
只見被第一焽拋擲而出的丸藥擊打在玄鐵籠上，輔佐以第一焽的古怪內(nèi)力，瞬間與玄鐵籠發(fā)生激烈的碰撞。
一息之后，凝聚喜公公畢生修煉內(nèi)力的丸藥與玄鐵籠同歸于盡，猛烈的罡風激起漫天飛塵，當今天子與白同塵不得不掩面閉目。
第一焽施展輕功自玄鐵籠被炸成的萬千碎塊之間躍出，絲毫不受煙塵的影響，一步躍至當今天子面前。
眼瞅一念指將要點上天子眉心，怎料橫空斜來一柄劍刃，恰巧抵在第一焽的一念指前。
一念指與劍刃相碰撞，激起清脆的錚鳴。
“白同塵?！钡谝粺囉蓜ψR人，一字一頓道出白同塵的名諱。
白同塵持劍與第一焽一番搏殺，將第一焽引到剛剛尚未被炸毀時的玄鐵籠附近。
眼瞅危險遠離當今天子之后，白同塵方緩緩訊問：“第一姑娘認識本官？”
第一焽簡述道：“昔年和光劍之主，敗于第一玄劍下，本應退隱江湖，未料梁淳邀你任天一閣閣主。”
“第一姑娘好見識。”白同塵不甚誠心地贊一句第一焽，繼而祭出和光劍，內(nèi)力化氣，以氣御劍，與第一焽纏斗在一起。
數(shù)息之后，白同塵與第一焽已過完十余招。
和光劍重新落回白同塵掌心，第一焽未再靠近天子一步。
端看面上，白同塵與第一焽不分伯仲。實則白同塵知曉自己勝不過第一焽。
畢竟，昔年白同塵便是敗于天下第一劍客的劍下。繼承天下第一劍客的劍術(shù)，又突破至大宗師境的第一焽，怎可能被白同塵打?。?p> 白同塵清楚地知道事實，便不會麻痹欺騙自己。
當白同塵退至天子近前之際，立刻握起背在身后的左手，看似是在蓄積內(nèi)力，實則是暗示天子喚來火銃軍。
盡管憑天子的武功眼力確實瞧不出第一焽與白同塵剛剛纏斗時孰強孰弱，往日里天子的性情更是疑神疑鬼、陰晴難定，但是緊要關(guān)頭，天子仍會選擇相信朝臣的判斷，當機立斷按下座位上的機關(guān)——
幾乎是眨眼之間，紫宸殿的墻壁向兩側(cè)裂開，暴露出數(shù)間暗閣，渾身包裹在冰冷鐵甲里的火銃軍出現(xiàn)在紫宸殿內(nèi)。
毋須當今天子下令，火銃軍甫一出現(xiàn)，便朝第一焽射出密密麻麻的彈藥。
彈藥如疾風暴雨襲向第一焽，危險程度較數(shù)十年前萬箭齊發(fā)殺死天下第一劍客的箭雨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第一焽的武功境界終究與當初的天下第一劍客不同。
于宗師境武者而言是殺器的火銃，于大宗師境而言不過是相較尋常機關(guān)厲害幾分的暗器而已。
只見纏繞第一焽的白霧驟然凝聚成泥沼般的透明軟甲，瞬間將火銃軍射出的彈藥吸附其間，彈藥好似石沉入海，激不起一絲半點的波瀾。
當今天子成竹在胸的笑意不知不覺間凝固在臉上。
下一刻，第一焽催動內(nèi)力，震出陷入白霧里的彈藥，將它們原路送回火銃軍體內(nèi)。
縱使火銃軍有鐵盔護體，也難以阻擋住被第一焽附加上古怪內(nèi)力的彈藥穿透鐵盔，打入火銃軍體內(nèi)，繼而爆炸的慘烈之景。
頃刻之間，紫宸殿內(nèi)的火銃軍十不存一。
無論是當今天子抑或是白同塵，皆啞然側(cè)目。
第一焽再度逼近當今天子，與拔出和光劍的白同塵重新對上。
卻說仍在宮道里轉(zhuǎn)圈的流云扇與十三皇子，本在疑惑緣何第一焽直至此刻仍未出現(xiàn)。
怎料突然之間，宮道里巡邏的部分侍衛(wèi)朝紫宸殿疾步而去，另一部分侍衛(wèi)則突然臉色一變，持槍擋住前者的去路。
“他們是潛入皇宮的閻羅殿侍衛(wèi)！”流云扇見狀，當即施展輕功帶十三皇子躍上高高的宮墻，避過閻羅殿侍衛(wèi)與宮內(nèi)侍衛(wèi)的廝殺。
“糟糕！”十三皇子尚未站定，便陡然想起要緊之事，面色一變，不敢置信道，“莫非子夜姐姐早已不知不覺間闖入紫宸殿？！”
“十三殿下隨我來?！绷髟粕仍捯粑绰?，便捏住十三皇子的肩膀，施展輕功攜十三皇子朝紫宸殿飛去。
然而，行至半途，流云扇突然頓住腳步，再度落到某處宮墻上。
“流云大哥？”十三皇子神情疑惑。
流云扇松開捏在十三皇子肩膀處的手掌，望向翩然而來，落在流云扇與十三皇子正對面的白發(fā)老者，抱拳恭敬道：“流云扇參見掌門?！?p> 原來白發(fā)老者便是關(guān)山月的掌門！
“見過前輩。”十三皇子頓時效仿流云扇抱拳行禮，順道訊問一番，“前輩可是為救父皇而來？”
白發(fā)老者搖頭否認十三皇子的猜想：“非是為救一人，而是為救天下蒼生?！?p> 十三皇子不明所以。
倒是流云扇瞬間領悟關(guān)山月掌門的言外之意，與關(guān)山月掌門一道在十三皇子面前打起啞迷來：“掌門不攔我？”
白發(fā)老者淡然一笑，眼神充滿洞察世事的智慧：“你可記得關(guān)山月追求得是何？”
“亂世出山保天下太平，盛世隱居求武道巔峰……”流云扇話到此處，忽而停頓許久，隨后緩緩續(xù)道，“以及，但求問心無愧?！?p> 關(guān)山月掌門聞言，滿意的頷首：“不錯，但求問心無愧。關(guān)山月上下勸你拋棄過往二十余年，只是希望你勿要被仇恨蒙蔽雙眼，以至于受到牽累，走火入魔?！?p> “然，今時不同往日。你若是想做何事，勿要繼續(xù)猶豫，以致將來追悔莫及。”關(guān)山月掌門一面提點流云扇，一面將目光投向十三皇子，“此處交與老夫便是?！?p> 流云扇神情動容，俯身彎腰鞠一大禮：“謝過掌門?！?p> 話落，流云扇施展輕功長風萬里遠去。
紫宸殿內(nèi)，第一焽與白同塵仍在交鋒。
在此之前，白同塵已經(jīng)敗在第一焽掌下三次。
然而，第一焽未趕盡殺絕，而是察覺到某有趣之處似的，繼續(xù)與白同塵纏斗。
待到白同塵第四次被第一焽打落到當今天子面前時，已然無力再戰(zhàn)。
第一焽終于開口道出不趕盡殺絕的緣由：“你已困在宗師境巔峰多年，只差臨門一腳，便能步入大宗師之境?！?p> 當今天子聞言驀然瞪大雙目，不敢置信地望向白同塵：“此等重要之事，白閣老怎不告之朕？倘若朕提前知曉，定然派人去尋物華天寶，助白閣老突破宗師之境?！?p> 聽罷當今天子隱含怪罪的言辭，白同塵不禁苦笑道：“老臣謝陛下憂心。只是，老臣早已知曉自己此生必不能突破宗師之境，毋須勞煩陛下興師動眾，平白耗費人力財力?！?p> 不待當今天子繼續(xù)好言相勸，第一焽果斷道：“不錯。倘若你在敗于第一玄劍下之后，繼續(xù)與人交鋒，或能尋到突破契機?？上В銋s選擇掛劍入廟堂?！?p> 白同塵慨然一笑：“無甚可惜。俠之大者，當為國為民。”
第一焽似是因白同塵的決心而略微動容：“如此，便讓你死于一念指之下吧——”
第一焽話音未落，身已先行，眨眼間來到當今天子與白同塵面前。
鋪天蓋地的內(nèi)力忽然而來，壓制住白同塵與梁淳的反抗之舉。
第一焽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分別點在當今天子與白同塵的眉心。
當今天子的面孔驟然扭曲苦痛。白同塵卻眉眼含笑，周遭內(nèi)力竟隱隱有突破的跡象！
與此同時，紫宸殿外靜候多時的三位皇子不再顧忌當今天子的性命，勒令部下點燃火炮。
無數(shù)炮彈直沖紫宸殿而去。
一息之間，炮彈與深埋在紫宸殿內(nèi)的火藥一同將紫宸殿炸得粉碎。
流云扇趕到紫宸殿外的宮墻上時，見到的便是熊熊燃燒的紫宸殿，宛如火樹怒放，不夜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