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峰一路回到酒樓,剛到門前,不禁一愣,只見眼前大門緊閉,跟方才截然不同。
壁峰一愣,暗罵道:搞什么鬼!伸手上前,將店門拍得啪啪山響。
好一會兒,店門吱呀一響,那掌柜的從里面探出頭,見是壁峰,臉色微微一變,遂強笑道:“大師父怎么又回來了?”
壁峰搔了搔光禿禿的腦門,道:“店家,灑家又想了想,覺得還是親自將請柬送過去的好!”
掌柜的皺眉道:“可是眼下掌門人不在??!”
壁峰道:“那灑家就尋個能做主的,把請柬當面一交,這樣回去也能交待了!”
掌柜的微一沉吟,開口道:“大師父請稍候片刻”遂將門一關(guān),過了一會,店門打開,掌柜的道:“大師父請里面說話!”
壁峰心中納悶:這店家恁也古怪,直接將請柬還給我不就完事了嗎!
剛一進屋,就見掌柜的咕隆一聲將門掩上,壁峰立覺不對,握緊手中的戒刀,喝道:“店家,你這是何意?灑家的請柬呢?”
那掌柜的不緊不慢地道:“就在后院,大師父隨我去??!”說罷徑自往里間走去,壁峰心中戒備,緊跟在對方身后,二人穿堂過室,一路來到后院,剛一進院,迎頭看到前方站著一名男子,只見他三十多歲年紀,一身藍緞長衫,腰拔背挺,一團銳氣。此時正低著頭,看著手中的一封信函,地上散落著兩張撕破的信封,壁峰仔細一看,赫然正是自己請柬外面的封皮。
壁峰火往上撞,勃然道:“兀那鳥賊,你是哪一個?憑什么拆看灑家的請柬!”
那人頭也不抬,淡淡地道:“這不是給華山派的請柬嗎?敝人正是華山門下,為何不能看?”
壁峰一怔,道:“這是寫給你家云掌門的,你算個什么東西?有何資格拆開來看?”
那人道:“如今云掌門不在,我便是門戶主事,為何看不得?”說到這將頭一抬,壁峰看得真切,只見此人雙眉斜飛入鬢,二目炯炯有神,容貌頗形俊朗,也許是整日殫精竭慮,雖年不足四旬,雙鬢卻已現(xiàn)斑白。
壁峰心中一動,這張臉竟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正詫異時,只聽那人說道:“我倒是想問一句,閣下一身出家人打扮,卻酒肉不禁,言語粗鄙,我聽說佛門素有三論、凈土、天臺、法相、華嚴、律、真言、禪等八宗,不知閣下是哪一宗?何以如此無拘無束?”
壁峰是沾火就著的性子,一時間滿臉通紅,大吼道:“灑家是你祖宗!”說著戒刀一擎,摟頭便斬。他惱怒對方出言不敬,卻也不愿鬧出人命,因此這一刀聲勢雖猛,但也留了三分余勁。
只見那人冷笑聲中閃身避過,跟著右手疾出,五指直向那戒刀抓去,壁峰忙腕子一翻,將刀刃迎向?qū)Ψ絹碚疲迪耄合肟帐謯Z刀?看灑家割下你的狗爪子來!
突然間對方掌形一變,只見他中指在拇指一扣,未等壁峰明白過來,便聽“錚”地一聲鳴響,被他一指彈在刀身之上。
壁峰手臂震得發(fā)麻,疾退數(shù)步,低頭一瞧,戒刀竟斷成了兩截。一截在自己手里,另一截正插在腳旁的青磚上。
壁峰大吃一驚,這對戒刀乃雪花鑌鐵鍛造,十多年來隨他闖蕩江湖,殺人無數(shù),未曾受到半點折損,雖不敢說削鐵如泥,但質(zhì)地堅硬絕非尋??杀?。誰知眼前這人隨手一指竟將其擊斷,單憑指力便可看出,其武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換做旁人此時早該知難而退,但壁峰生性粗野,從來只有別人讓著他,什么時候受過這等欺負?眼見自己心愛的兵刃被毀,頓時蠻性大發(fā),怒吼道:“兔崽子,你想扮豬吃老虎,賠你家佛爺?shù)牡秮?!”說完運足十成真力,巨掌掛風,呼一下直朝對方劈去!
那人毫不驚慌,瞅準時機長臂一探,立將壁峰的脈門扣住,跟著另一只手在他肋下一點一戳,壁峰只覺身子一軟,當即癱倒在地上。
那人微微一笑道:“大師父遠道而來,怕是水土不服得了急病,怎么臉色這么難看,快請到后面什息一下吧!”
旁邊那掌柜的過來一把將壁峰抱起,壁峰穴道受制,身不由已,就這么被他半拖半架的帶進了后房。
工夫不大,掌柜的返回院中,那人問道:“你們都準備妥當了嗎?”
掌柜的忙道:“大師兄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p> 那人點了點頭,道:“放手去干吧,記住,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門戶存亡全在此一舉,一切謹慎從事,萬一出了岔子,只有咱們自己承擔,上面是不會替咱們出頭的。”
那掌柜的點點頭,道:“我明白,請大師兄放心!”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金陵的華夏鏢局,那一日李樂山見眾人都已上路,遂也收拾起行囊,攜上請柬,踏上了趕往湖北襄陽的長途。
武當山以天柱峰為主,共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巖、二十四澗、十一洞、三潭、九泉,素有“天下第一仙山”之譽,雖不屬五岳,但歷來都以“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的說法。放眼望去,但見峰嶺延綿,煙云藹藹,林木森嚴,山巒幽僻,不知多少奇人異士在此地隱居修道,與俗世不相往來,其中名氣最大者,當屬有“內(nèi)家之宗”美譽的武當一派。
武當派起于元代,乃武學奇人張三豐所創(chuàng),其奉真武大帝為尊,有“非真武不足當之”的說法,而山上的真武觀亦是天下聞名的道教圣地。
站在武當山下一條長長的石階前,首先映入李樂山眼簾的是一塊大青石,此石色作暗綠,高達兩丈,正面磨平,上刻三個大字“解劍巖”,李樂山知道此石乃昔年張三豐所立,三豐真人作為一代宗師,一直被奉為“武圣”、“劍圣”,凡是習劍者來到武當,都要自覺的在這解劍巖前摘下佩劍,交由專人保管,這是武林中一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體現(xiàn)了武當派區(qū)別于其它江湖門派的崇高地位。
李樂山一路拾階而上,將到真武觀門時,一名司值弟子迎了過來,躬身稽首道:“敢問施主是哪一路的朋友,光臨武當不知有何貴干?”
李樂山忙拱手回禮道:“在下金陵鏢局聯(lián)盟李樂山,奉我家總盟主華天雄之命,特來拜謁貴派掌門金風道長,懇請一敘!”
那弟子聞言臉色一動,連聲道:“原來尊駕是金陵鏢局聯(lián)盟的李大俠,失敬失敬,請李大俠在此稍候,容在下去里面通稟一聲?!闭f罷轉(zhuǎn)身向觀內(nèi)跑去,不多時回到李樂山跟前,恭聲道:“掌門人已在紫霄宮候駕,李大俠遠來辛苦,快請移步觀內(nèi)奉茶?!闭f著做了個肅客的手勢,將身在前引路。
李樂山隨著對方一路而行,但見四周崇閣巍峨、層樓高起,莊重宏偉,果非等閑寺觀可比。又走了一會,遙見前方一座宏大的建筑巍然而立,黃瓦蓋頂,斗拱交錯,好像金鑾殿一般。正中上懸一塊赤金青底的大匾,匾上書有斗大的三個金字:紫霄宮。
宮門前一個老道負手而立,紫色道冠,金簪別頂,面似丹霞,花白須髯散滿前胸,觀其年紀至少也在六旬往上,但仙風道骨,神采飛揚,真好像畫中神仙一般。
未等李樂山走近,老道已主動迎了過來,稽首含笑道:“難得!難得!李大俠虎駕光臨武當,貧道金風未克遠迎,還請原宥!”
聞聽眼前這一位便是武當掌門金風道人,李樂山忙躬身施禮道:“在下金陵鏢局聯(lián)盟李樂山,參見前輩!”
金風道人笑道:“不敢,早就聽說江南出了一位奇男子,談笑間便教不可一世的巨鯤幫灰飛煙滅,替江湖鏟除了一霸,令貧道好生敬仰,正憾無緣一會,不期大俠自天而降,快請里面說話!”
進入了紫霄宮,雙方分賓主落座,金風道人命童子奉上香茗,二人寒暄了幾句,李樂山取出懷中請柬,雙手一呈,說道:“前輩,今日在下冒昧而來,乃是奉我家華總盟主之命,特來邀請前輩于中秋之日去金陵相聚?!?p> 金風道人聞言一愣,顯得很是意外,遂接過請柬,展開仔細讀了一遍,隨后對李樂山道:“承蒙華總盟主盛情相邀,貧道深感榮幸,只是多年來武當與貴聯(lián)盟并無來往,此番突然收到請柬,倒令貧道好生困惑!”
李樂山道:“實不相瞞,此番不光是武當派,我們同時邀請了少林、華山、天門、崆峒、邛崍、青城等所有掌門人,七大門派歷來是武林支柱,接著佳節(jié)之期我們想與各位見見面,彼此交個朋友。另外我方一直有個計劃,屆時準備與各掌門商議一番,希望獲得諸位同道的支持?!?p> 金風道人怔然道:“哦?究竟是什么事?李大俠可否透露一二?”
李樂山笑道:“道長真是急性子,非是在下故意賣關(guān)子,只因這件事實在非同小可,一兩句話難以說清,而且很多地方還需要征得同道的意見,不如還是等中秋那天,大家坐在一起集思廣益,慢慢商議不遲?!?p> 金風道人聞言默然良久,面作沉思,李樂山也是一言不發(fā),坐在那里安安靜靜的等待對方的答復(fù),好一陣過后,就見金風道人緩緩開口道:“李大俠,非是貧道不識抬舉,此番閣下誠意而來,按理說貧道絕無拒絕之理,不過......唉......恐怕難以從命??!”
李樂山一怔,問道:“這是何故?道長有什么為難之處嗎?”
金風道人微微嘆了一口氣,開口道:“李大俠,這里沒有外人,貧道便坦誠相告了,自從永樂帝登基以來,朝廷嚴令禁武,更大肆推行瓜蔓抄,我們這些武林門派整日風聲鶴唳,如坐針氈,金陵乃天子腳下,京畿重地,拋開那些東廠番子不說,更有無數(shù)的御林軍、錦衣衛(wèi)。不怕閣下笑話,對我們江湖人來講,金陵城就如同禁地一般,避之尚恐不及,哪還能主動前去自找苦頭呢?”
李樂山聞言登時恍然,知道對方并非危言聳聽,大明朝建朝以來,每逢遇到國庫空虛、糧食不足的問題,便動用“瓜蔓抄”等手段;動輒抄個一兩千家,充實庫存;殺個三兩萬人,減少糧食耗損,對于皇帝來講,這是化解矛盾最有效的辦法。而其中受害最深者,便屬這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了。
說了半天,這瓜蔓抄到底是個啥玩意兒?怎地這么厲害?簡單來說,那是一種比誅九族更加過分的屠戮鎮(zhèn)壓,假若有人因罪下了詔獄,一旦熬不住酷刑,屈打成招被定性為謀反,不但自己的宗族將受到株連,就連和他同住一村,每天早上賣饅頭給他的老張,也免不了被抓去砍頭??傊灰遄永镆粋€人犯了事,全村都會受到牽連!靖難之役以后,全國各地陸續(xù)出現(xiàn)了許多荒無人煙的空村,全都是因瓜蔓抄這個制度所致。
這瓜蔓抄最初由太祖朱元璋所創(chuàng),具體執(zhí)行的就是錦衣衛(wèi),原本錦衣衛(wèi)的職責是維護皇城安全,而朱元璋卻用來偵伺王公大臣的言行。據(jù)說有一回老臣宋濂在家中宴客,隔天朱元璋問他:“昨晚請誰吃飯?吃了些什么菜?”宋濂一一據(jù)實稟報,朱元璋謂曰:“宋卿誠厚,從不欺我!”顯得對其表現(xiàn)很是滿意。而錦衣衛(wèi)埋伏偵查的能力,由此可見一斑!
后來朱元璋到了晚年,可能也覺得自己一生殺伐過重,遂廢除了錦衣衛(wèi),并將詔獄所有刑具拿出來焚毀,天下總算太平了幾年,而到了朱棣上臺后,因其帝位得來不正,恐遭天下悠悠之口,不但恢復(fù)了錦衣衛(wèi)制度,更將其擴編,權(quán)力也大得驚人,錦衣衛(wèi)拿人,不須證據(jù)、不用審判,先將人抓了再說,一旦下了詔獄,生還者萬里無一。由此一來,不但錦衣衛(wèi)重獲新生,連那瓜蔓抄也死灰復(fù)燃了。
金風道人作為武當掌門,功力精深,自不會忌憚那些朝廷的鷹犬,但他身為一派之主,一言一行都關(guān)乎千百門人弟子的榮辱存亡,也難怪要畏手畏腳,顧慮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