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打不相識

　　這聲音很熟悉。

　　嬴瞐微微一愣之后，隨即恢復(fù)了平靜，而身后站立的丁婳鼻腔輕哼了一聲。

　　南匡子扭頭見是蘇秦，眉頭一皺，這小子不好好養(yǎng)傷，來這里摻和什么？

　　他尷尬地咳了咳，向嬴瞐介紹道，“這是老夫門下弟子蘇秦，昨日打柴遭狼襲擊，在后屋養(yǎng)傷，所以未曾迎客?！?p>　　蘇秦走到門口，將拐杖輕輕靠在門框上，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中，對坐上的嬴瞐長揖一禮，朗聲道：

　　“蘇秦拜謝兩位義士，昨日承蒙出手搭救，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之前當(dāng)面具人高喊鬼谷先生之名時，這奇特的沙啞嗓音，立刻讓歪在床上半睡半醒的蘇秦坐了起來。

　　等到眾人齊聚草堂后，蘇秦在溪邊忍痛梳洗了一番，悄悄立于墻外。

　　里面每一句話都盡入耳中，真沒想到，這位異國來的士子口才竟然如此出眾，看似溫良恭敬，實則咄咄逼人，將自己的老師和同學(xué)辯駁得啞口無言。

　　而且他敏銳地感覺到，對方哪里是來解惑的，分明心中早有答案，來鬼谷山門，無非是來踢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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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原來這兩人竟然就是蘇秦的救命恩人，那兩位殺狼高手？

　　臺下臺上一片轟動。

　　一臉呆滯的南匡子肅然起敬，立刻離席而起，對嬴瞐躬身一禮，高聲道，“多謝士子高義，請受老夫一拜！”

　　臺下一眾弟子也紛紛站起來，對著臺上的嬴瞐鞠躬行禮，齊聲道，“我等多謝蕭兄的援手之德，感激涕零！”

　　嬴瞐起身，對眾人團(tuán)團(tuán)回敬一禮，淡淡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人命關(guān)天，當(dāng)受我等一拜！”

　　南匡子領(lǐng)著眾位弟子又鞠了一躬，這才重新入座。蘇秦也在張儀的攙扶下坐回臺下，昨日檢查傷口，才發(fā)現(xiàn)腳踝也被狼抓傷，幸好南匡先生頗通醫(yī)術(shù)，用草藥細(xì)細(xì)敷上，睡了一晚之后，肩傷和腳傷果然比昨日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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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眾人入座后，嬴瞐含笑看向蘇秦，“昨日一別，蘇兄傷勢如何？”

　　蘇秦起身，拱手答謝：“師尊給在下敷了草藥，已無大礙，不日即可痊愈，多謝蕭兄掛懷，蘇秦感激不盡。”

　　“那就好，之前在草堂我與尊師的答辯，想必蘇兄已然聽到，對于秦、趙、韓、魏、齊、燕、楚七國，誰能君臨天下？這個議題，不知蘇兄有何高見？”

　　眾人齊刷刷看向蘇秦，表情各異。

　　講臺之上，丁婳那張被面具遮蓋的臉滿是鄙夷。這鬼谷一門，種地的種地，打柴的打柴，毫無大家氣象。而剛才公主一席話，就讓他們上上下下甘拜下風(fēng)，一群草包而已，如此說來，那所謂名動天下的鬼谷子或許也是浪得虛名。

　　案幾一側(cè)的南匡子則是一臉郁悶，蘇秦這家伙素來在答辯上沒有驚人表現(xiàn)，除了近日表現(xiàn)怪異外，平日笨拙的很，很多時候都是一問三不知，這下完了。

　　臺下一眾弟子也在暗暗嘆息，畢竟先生都敗了呢，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蘇秦來發(fā)聲，不過徒增笑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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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孤零零站著，眾人表情盡收眼底，這時袖子突然被人動了動，轉(zhuǎn)頭便看見張儀對他一笑，揮了揮拳頭！

　　意思是：我看好你，你給那人好看！

　　蘇秦點點頭，堅毅地轉(zhuǎn)過臉去，炯炯看向講臺高坐一臉沉靜的嬴瞐。

　　那位蕭士子雖然有恩于自己，但有辱于師門，所以即便你救了我，我蘇秦也絕不會讓你將我鬼谷一門踩在腳下。

　　“敢問蕭兄，聽你之前口氣，是否已然認(rèn)為秦國，必是最終一統(tǒng)天下的國家？你若有此看法，不知是何根據(jù)？”

　　蘇秦吐字清晰地問。

　　贏瞐整理了一下繡著水云紋的衣袖，平靜地看向蘇秦，緩緩道，“縱觀七國，在下確實認(rèn)為我大秦為不二人選，因為秦國有明君孝公，良相商鞅，有秦川八百里地赳赳老秦的義勇之師?！?p>　　她離席站了起來，對南匡子微微一禮之后，直面臺下一眾弟子，昂然說道：“放眼天下，我大秦孝公求賢若渴之心舉世聞名，引來商君二次變法，廢井田，重桑農(nóng)，獎軍功，敢為天下先，比昔日魏國李悝變法、楚國吳起變法更為徹底。讓我秦國從一個邊陲小國一躍成為泱泱大國，如此我大秦有明君有良相有強(qiáng)兵，必有君臨天下一日！”

　　一句一字?jǐn)S地有聲。

　　說完目光灼灼地看著蘇秦。

　　蘇秦神情不變，抬眼剛與他四目相對，突然一呆，奇怪地發(fā)現(xiàn)對方眼神在彪悍之中意然有一種別的什么。

　　這讓蘇秦有些刻失神。

　　他心里不禁感到可笑，在這么關(guān)鍵時刻，自己居然產(chǎn)生幻覺了。

　　回過神來，見臺上臺下的眾人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心里一陣得意，他很享受這一刻萬眾矚目的既視感。

　　雖然目光中更多的是擔(dān)心出丑。

　　將思緒沉淀了一番，蘇秦開口道，“蕭兄所言有幾分道理，不過在下想起一個典故，昔日齊國齊桓公在賢相管仲輔助之下，國力昌隆，兵強(qiáng)馬壯，九和諸侯，不僅是春秋五霸之首，更是天下諸侯之盟主，當(dāng)年何等顯赫，然而管仲一死，齊桓公老來昏庸，諸公子為爭王位，自相殘殺，一代霸主竟然落得餓死在宮中六十七日而無人收尸。”

　　說到這里，蘇秦語氣一停，再次看向嬴瞐，這次他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對方的目光，不再恍惚，朗朗開口，“敢問蕭兄，今日秦孝公與昔日齊桓公相比，秦相商鞅與齊相管仲相比，孰賢孰能？”

　　他補(bǔ)充一句，“望蕭兄坦言相告?！?p>　　贏瞐靜靜看著他，臉上面無表情，心里卻有火苗串起。

　　什么坦言相告？這人實在無禮，生怕自己不敢說實話似的，這讓她有一種一拳把蘇秦打翻在地的沖動。

　　她輕出一口氣，回答道：

　　“管仲相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如此豐功偉績，前無古人，我雖秦人也自認(rèn)為，秦公和商君不如也?！?p>　　“所以，”蘇秦笑了笑，“昔年齊桓公和管仲皆有君臨天下之志，但最終功敗垂成，既然今日之秦國比昔日之齊國猶自不如，故此在下認(rèn)為，蕭兄說秦國日后必能君臨天下，所言為之尚早?！?p>　　蘇秦心里呵呵：兄弟對不住了，你說的對，最后當(dāng)家作主的確實是你們老秦家的，但那至少是一百年后的事情好不，現(xiàn)在你說得太早了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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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瞐沉默了。

　　這回輪到她啞口無言。

　　臺下一眾鬼谷弟子們看見這位蕭士子終于無言，心里無不拍手稱快。

　　臺上的南匡子一臉震驚之后，心中早已笑聲如雷，哈哈哈蘇秦這小子！雖然他臉上極力掩飾心中的得意之色，但之前佝僂的后背氣勢節(jié)節(jié)拔高。

　　丁婳在青銅面具后磨牙霍霍。

　　她握緊了劍，生平第一次看見自己口若懸河的公主被人逼到了墻角。

　　“哈哈哈，蘇兄精辟，在下佩服?！壁A瞐用笑聲將尷尬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眼角閃著凌厲之色問道：

　　“那么蘇兄認(rèn)為，這七國當(dāng)中，來日何國可以一統(tǒng)天下？

　　“天時、地利、人和、君明、臣賢、民愛、兵強(qiáng)，如有任何一國，能集這七點于一身并持守下去，那么它就是日后天下的共主。

　　蘇秦笑了笑，“所以，在下認(rèn)為來日七大國中任何一國皆有可能?！?p>　　草堂上下，一片寂靜。

　　眾人都在回味蘇秦的話，看似簡單明了，實則說易行難，耐人尋味。

　　嬴瞐轉(zhuǎn)身跪坐回席，深深看了蘇秦一眼，然后目光凝注在茶碗上，不動聲色地勾起一抹輕笑。

　　這蘇秦，還真是不打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