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面子和肚子
“不行！”
南匡子一拍柳木床板，這是弟子們抬他回家的第三日，他又有力氣咆哮。
黃昏的余光透過窗欞斜照在南匡子花白的胡子上，房間里唾沫橫飛，濺了立在床頭的蘇秦和張儀一臉。
張儀看向蘇秦，眼神在說：你看吧，我就說師尊不會同意我們去賣竹簡。
蘇秦故作一臉愁苦，也不去擦臉上的口水，可惜他這“唾面自干”的苦肉計完全打動不了南匡子的頑梗心腸。
只見南匡子用手指顫顫指著蘇張二人的鼻子，“汝等堂堂鬼谷門人，乃是縱橫一派的莘莘士子，怎可淪落成為街頭叫賣的小販，汝等知不知士農工商，士為第一，商是最末，想氣死為師嗎？”
他胸口起伏，喘著粗氣，蘇秦立刻給他端來一碗水，南匡子搶過一口喝干，在蘇秦手背上狠狠敲了一下，蘇秦痛得把手急忙抽了回去。
“一旦天下人知道我鬼谷弟子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必然成為儒家法家等各派門人的笑柄，日后鬼谷師兄回來，汝等讓為師怎么有臉見他，?。俊?p> 南匡子越說越氣，就想將空碗扔向張儀，在脫手剎那又緊緊抓牢，放回床頭案幾上，呼，差點損失了一枚刀幣。
……
蘇秦張儀低頭不語。
“汝等愣在這里作甚，還不快滾！”
南匡子須發(fā)奮張，哎呦一聲，雙手捂著小腿，他從瀑布摔落，雙腿齊斷，幸好他精通醫(yī)術，將備用的草藥內煎外敷，又用木板將腿固定，才穩(wěn)住傷情。
此刻一怒之下，又隱隱作痛。
張儀一見立刻扯扯蘇秦袖子，示意趕緊離開，以免影響南匡子養(yǎng)傷。
蘇秦嘆口氣和張儀施禮告退。
南匡子哼了一聲，仰躺在木床上，眉頭皺起來，又開始操心起錢糧之事，不知從何入手？一時間輾轉難安。
正在床上翻來覆去之時，門咯吱一聲再次被人推開，他側身不動，悶聲問：
“誰呀？”
“弟子蘇秦?！遍T外聲音道。
“這臭小子！有完沒完？”
南匡子翻身坐了起來，又彎下腰抄起一只臭烘烘的履。
“先生息怒，等蘇秦把話說完，再扔履在蘇秦臉上不成？”蘇秦用手護住臉，后退一步，沉穩(wěn)地開口道。
“喲，想用為師教你的游說之術，用在為師身上，好，為師且豎耳以待?！?p> 南匡子嘿嘿冷笑，臉上七分戲虐，三分警惕，畢竟此子將那個伶牙俐齒的秦人蕭士子說得甘拜下風，不可小覷。
“先生嚴重了，小子哪敢游說先生，只是有幾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p> 蘇秦長揖一禮，誠惶誠恐道。
……
“請問先生，我縱橫一派為何不拘于一門一派，而是融各派于一身？”蘇秦吐字清晰，故作沉思狀。
“各門各派都有長短，我一派包容萬派，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如此方能傲立各派之間，這也正是我鬼谷師兄為人所不及之處?！蹦峡镒訐犴氋┵┒?。
“先生，既然我派集百家之長，擇優(yōu)而納，劣則棄之，弟子可否理解為，我縱橫一派最大精髓就是“變通”二字。
南匡子沉吟一番，點點頭。
蘇秦心里暗暗一喜，讓對方點頭，這就為自己以下的陳述開了好頭。
“那么請問先生，肚子和面子，先生以為何種更為重要？”
南匡子心生警惕，小子果然出招了，他笑笑反問，“蘇秦，你以為呢？”
“弟子認為，貧者不受嗟來之食，有理，忍辱偷生，也有理，如何取舍？就看我等活著的目的？如僅為果腹茍且于世，那么為氣節(jié)餓死，未嘗不可，但若有平定天下之志，暫且忍辱受這嗟來之食，也未必不是大丈夫所為也?！?p> 看見南匡子露出深思的表情，蘇秦將語氣放緩又道，“先生，忍辱方能負重，這對我等學子也是一種心志上的操練，所以弟子認為，此時此刻，對我等而已，肚子比面子更為重要?！?p> 蘇秦清了清嗓子再次補充，“但先生不要誤會，弟子并非說為了填飽肚子就可以連臉都不要，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依情而定，什么時候要臉，什么時候要肚子，該變通時就變通，這‘變通’二字也恰是我縱橫一派的精髓所在。”
他的尾音回蕩在斗室中，仿佛繞梁而不滅，南匡子鼻子想哼卻哼不起來，他心里郁悶得很，蘇秦的分析入理，他低頭沉思半晌，居然無言以駁。
此子端的是犀利！
但一招就被打敗，他也自然不甘心，思索面片刻后，他決定以退為進，嘿然道，“蘇秦，汝所言有幾分道理，那為師問汝，汝打算在何處賣竹簡？”
“齊都臨淄，稷下學宮門外?！?p> “哈哈哈，”南匡子大笑，“汝可知，學宮門外賣竹簡之人如過江之鯽，多如牛毛，汝之竹簡如何買得出去？”
“先生，弟子有奇招可至勝?！?p> 說這話時，蘇秦言辭鑿鑿。
“呵，奇招？”
南匡子樂不可支，“汝一小小書生，從未賣過任何什物，居然大言不慚，說什么奇招，簡直笑死人了！”
“弟子所言非虛?！碧K秦正色道。
“好，有何奇招？說來讓為師聽聽。”南匡子一臉譏諷之色。
蘇秦搖搖手，用一副高深莫測的語氣道，“此時不可說，說了就不靈了！”
南匡子立刻氣得胡子像面條一樣飛起來，恨不得掐住蘇秦的脖子。
其臉色之猙獰，嚇了蘇秦一跳。
“好好，不可說是吧，日后賣不出去，汝又當如何？”他沉聲問。
“若賣不出去，弟子愿受先生任何處罰？但若弟子能賣出去，先生可否答應弟子一個要求？”蘇秦昂然問道。
“什么要求，汝講！”
“若條件允許，山中飲食可否實行一日三餐，且七日一肉？”
南匡子靜靜看著他，心中感嘆，傻小子，為師何嘗不想，可是錢呢？他眼中閃過一絲柔情，又瞬間恢復冷笑：
“好！”
“多謝先生！弟子告退?！?p> 蘇秦拱手一禮，就要告辭。
剛走到門口，就聽南匡子喝道，“回來，為師還未說賣出的條件呢？”
“先生請講?！?p> “一日十簡，汝一日能賣出十卷竹簡，此數連賣三日，為師就算汝贏。如若不然，為師罰汝掃一年的茅廁！”
“弟子明白，一言為定！”
蘇秦深呼吸，轉身便走。
出門之后，立刻興奮地跳起來，剛轉過墻角就和一個人重重撞個滿頭。
兩人“哎呦”齊叫。
“張儀，怎么又是你！”
“師弟厲害呀，我在窗外已經聽見了，真沒想到先生居然同意了?！睆垉x揉著頭，眉開眼笑，用胳膊捅捅蘇秦，“師弟，到底有何奇招？可否告訴師兄？”
“奇招啊？”蘇秦壓低聲音。
張儀把耳朵湊上去，就聽蘇秦輕輕說道，“奇招？我還沒想好呢，嘿嘿……”
說完一股煙溜得沒影。
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張儀。好半天才喃喃道，“可憐的師弟，要掃一年茅廁啊！蘇秦你膽子也太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