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白駒過掖庭起異心 歲月漫皇城生暗涌

　?。ㄟ@個楔子是從小說VIP卷摘錄了一些與主線發(fā)展有關(guān)系，讓讀者明白部分人物的性格特征的內(nèi)容，可跳過）

　　臘月二十，中書都堂。

　　終于茶盡衣更，呂夷簡才提到正題：“昨夜范仲淹呈上一份查檢三司的章奏，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后殿御案上?！?p>　　章得象問范諷：“所為何事？”

　　“不清楚?！狈吨S嘆了口氣。

　　“既如此，便不必先捉急在意。”明明是寬慰范諷，章得象卻對呂夷簡說，“這幫諫官常常見事生風(fēng)，無所回避，否則時世太平，倒顯不出他們的用途?！?p>　　呂夷簡道：“章兄又忘了，咱們這里的范大人是堂堂右諫議大夫，說起來范仲淹還算在他手底下，真操弄此等手段，哪有他熟悉?！?p>　　被這樣評頭論足，范諷臉上險些掛不住，忍總歸是能忍下，可也不曉得該回些什么。反而章得象真似無心，皺眉問他：“你雖權(quán)知了幾個月的三司使，但權(quán)知不過代掌而已，究竟做下了什么使府庫空虛的事？”

　　“不至于不至于?！眳我暮喬娣吨S解圍道，“他為官或不拘細鎖，卻也沒什么值得范仲淹較真的，想必與前天他向陛下闡明三司度支，請求御前錢物被駁回有關(guān)?！?p>　　“請不動御前錢物...”章得象的手摁在茶盞上，話音是一片沉沉暮靄，“那就怨不得下邊人掰扯你的腳，打陛下那兒就對你不放心吶?！?p>　　范諷的隱憂到底被章得象直白的戳破了，也就不再支吾：“不瞞諸位，三司里的確有些文文莫莫的營生，可都是老早便擺在那里的，頂多算太倉一粟米，小得不值一提?！?p>　　章得象不以為然，直面拆穿道：“你既已知曉，又豈止是區(qū)區(qū)粟米？”

　　“這...”范諷不敢反駁，謹慎的望了呂夷簡一眼。

　　呂夷簡于是問：“粟米為何？”

　　“諸如胥吏（文書官員，至真宗咸平年間，經(jīng)過一輪裁減，仍有十九萬余人，十分冗雜）貪污鬻錢，老疾不退之類，積壓數(shù)年，令三司損失不少公帑，但自上至下多視而不見?！狈吨S解釋完，匆匆瞟了瞟章得象，見他仍陰沉著臉，又趕緊補了一句，“歷來主事皆遷就放任，與下官當(dāng)真攀扯不上甚么關(guān)系。”

　　呂夷簡對他橫眉豎眼地說：“陛下令你權(quán)三司使，就是為的摒除陳案瑕弊，你豈可推諉前人?！狈吨S聞言，快快謝了一番罪，呂夷簡這才對章得象道：“話又說回來，朝廷不給胥吏發(fā)放俸祿，又到處使喚他們，的確不太好管得太嚴?！?p>　　章得象堅決不同意：“即便不望君子品性，也不該由著他們監(jiān)守自盜?！?p>　　“倒沒恁大的過失?！狈吨S插嘴道。

　　“世人多庸才，生計為上，別的實在不忍苛求。”呂夷簡笑了笑，“但章兄的計較也沒錯，章兄一向廉潔，又做翰林學(xué)士承旨，負責(zé)各路省的上計（考績）太久，每年過眼都是干凈賬目，怕是早忘了當(dāng)京官比當(dāng)外官寡瘦太多?！?p>　　他瞧了瞧章得象摁住的茶盞：“就說方才咱們用的舒州天柱吧，早晨聽手底下抱怨那邊收茶，往年一斤直四十六錢，今年竟?jié)q至七十錢，足見淮南西路的日子也不大容易?；茨衔髀范嘤晁急痪〇|旱情波及，京師做小官小吏的顯然更不好熬。朝廷厚祿養(yǎng)廉養(yǎng)得是咱們，他們沾不到半分，再不叫人家自己尋摸點辦法，上元節(jié)可怎么過？”

　　章得象聽不進這種話去，但到底給呂夷簡留了面子，只對范諷道：“此種情形，陛下必然明白，卻為何獨獨針對你？”

　　十一月三十，姒徽殿。

　　門外清冷蕭蕭，門內(nèi)老寒凄凄。

　　顥蓁攜惜墨從正門進去，迎面便撲來一股晦氣，顥蓁皺了皺眉，輕輕用羅帕掩住鼻子。她要攔阻的并非塵埃，而是久未住人之地特有的味道，似枯似霉，莫不生厭。

　　踏上庭院，環(huán)顧四周，卻是落枝亂石有燕巢，雜草枯苔無人清。兩側(cè)偏殿耳室，門扉微掩，窗瓦未置，竟還是夏日布局。及至正屋，她站在門口粗略看了看，惜墨進去挨個桌椅瞧了瞧，但見：

　　書箋漫蝕碧臺松，墻角柱邊落云重，古鏡難映紅粉面，獸爐潮滅笑梅籠。

　　惜墨走回她身邊，顥蓁正抬眼瞧著檐頭的鳳紋瓦當(dāng)，半離半落，不知何時會墜。

　　“說是只需搭個佛堂，卻忘了姒徽殿長年沒分派幾個人手拾掇，看樣子要進行一番掃灑，也得廢些功夫，否則這些物什擺設(shè)根本入不得眼?！毕谒呎f。

　　顥蓁面帶慍色道：“寶慈殿倒是干凈的緊，大娘娘崩逝半年，那群奴婢們盡心盡責(zé)未知等著迎誰住進去。你待會兒分派人去閑置的各個宮所瞧瞧，本殿估摸著，這陣子內(nèi)侍省懶散成疾，該治治了?！?p>　　惜墨唱了個諾，顥蓁吞下一口悶氣，回首看向中廷，預(yù)備尋個合適地方擺放佛龕。不過面朝一片空空蕩蕩，難免生出物是人非之感。她自冬風(fēng)中想起連溪芠，想著想著，便開始感慨——到底熟悉多年的人，親自送她上路，現(xiàn)而今居然逐漸淡忘她的可恨。不知她歿了后，魂魄是繼續(xù)留在報瓊閣，抑或就此消散。

　　“圣人，可要回殿？”惜墨道。

　　顥蓁點點頭，朝著門口走了兩步。

　　忽地，她停住腳，盯著廷中一座靈璧假山不放。惜墨不懂她在作甚，在旁靜靜候著。顥蓁一言不發(fā)，走到假山跟前，伸出手摸了摸。

　　“圣人，小心石涼?！毕p聲勸道。

　　顥蓁將手縮回來，在熏爐上蹭了蹭，問：“宮中園圃石料是何時更換的？”

　　“沒給個時辰，不過上元節(jié)前，主殿主閣都會換新?！?p>　　“坤寧殿呢？”

　　惜墨默默算了算，答說：“咱們已經(jīng)換過約莫十天了?！?p>　　顥蓁垂下眼睛，捻了捻手指，指尖傳來的一絲冷意仍未消退?！盎氐畎??！彼恍监托σ宦暎翱磥砘技驳牟恢箖?nèi)侍省，還有三司修造案?！?p>　　十一月二十六，垂拱殿前。

　　“娘娘圍堵嚴密，咱們便要替官家開個罅漏?！狈吨傺蛿r住盛度，“下官有一愚見，雖說皇權(quán)天授關(guān)系君之大柄，絕不可動，但若能先在《唐書》中教人辨明是非善惡，重人事輕天命，至少能將異兆之禍先安撫安撫?！?p>　　見盛度不置可否，范仲淹以為他還沒抓住頭緒，便更明白的解釋道：“從夏商周漢到那唐高祖，里頭有多少德興惡絕的故事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下官贈上的《彭門紀亂》，就寫于那唐末亡國的景宗時期。景宗的年號不正是‘天佑’嗎？既然‘天佑’亦阻擋不了滅國，咱們就要讓人清楚官家之德行才是盛世之理?！?p>　　盛度聽的愁眉難展，權(quán)衡一陣后搖搖頭：“怕只怕...要落一個妄評前人得失的名聲。”

　　范仲淹有些吃驚，他以為能主修史書盛度會欣然接受，遂懇切的問：“盛公究竟是何意愿，能否告知？”

　　盛度神情頗為躊躇，最終還是選擇沒有正面答他，只說：“總之是要請旨的，范大人有什么動議，還是留到官家面前說吧?！?p>　　范仲淹點點頭，稍稍有所會意。所謂名聲不過托辭而已，只要趙禎首肯，那上頭便要擔(dān)起責(zé)任，就算修纂過程中評判失度，后世頂多拿這件事批他愚衷。盛度真正擔(dān)心的，是自己官階雖高，卻在朝中勢單力薄根基不深，范仲淹則是官小言輕，更無仰仗。

　　這樣的兩個人就想對付楊太后的黨羽，根本如撼泰山，不墮也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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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一，仙韶院中。

　　辛夷見她什么也聽不進去，嘴上的話愈發(fā)難聽，也急了眼竄到她身邊，指著一塊布叫道：“你自己不長眼，我勸你你還不聽！我看你攥著這塊花樣不放，分明是不曉得這是歲末上供的緯起花的緯錦，你可勁的拿去做衣裳罷，看娘子們怎么教訓(xùn)你！”

　　陳憐憐這人，其實也不在意辛夷如何沖撞自己，反而看她說得有理有據(jù)，稍消了氣，將信將疑問：“這里哪塊樣子不是歲末上供，若是不能用，尚服局送過來作甚？”

　　“尚服局下面不懂其中道理，以為娘娘圣人娘子們挑選過，并非全是名種就無事了?！毙烈耐χ绷搜?，得意起來，“估計是我干娘吩咐下去，可再過司寶司衣的嘴，就督促的不緊了。我干娘昨兒個卻教過我，月初官家下旨，將兩川歲貢中綾錦羅綺紗五類的大頭都換成了綢絹，以供軍需，是以今歲的蜀錦緊缺?！?p>　　說著，辛夷自料堆中開始翻找，見到不對的便抽出來，一一解釋說：“就如這些緯錦中的翠池獅子，燈燭云雀，如意牡丹，瑞草云鶴，百花孔雀...雖非八達暈，但今年各類都稀缺，便一同算到上貢錦的行列。若是真的用了，待上頭缺了什么要補，怪到仙韶院來，可是娘子兜著？”

　　辛夷再細細搜了一遍，又列出兩類說：“這個宜男百花，今歲算入官誥錦了，還有這個大窠獅子也是。這兩樣仙韶院用不得，剩下的，估摸也就隨意了。”

　　“不想你小小年紀這般聰慧！”陳憐憐佩服道，“賈尚服說一次你就記清了？”

　　“哪是一次呢，恨不得背了一夜?！毙烈难凵癜档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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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

　　汴京皇城從宣德樓直到大慶門，皆是門戶洞開。樓下有大大小小九臺瓦子，教坊派出九個戲班分立于戲臺上守著。戲臺后擺上八十一盆秋菊，八十一顆茱萸，一路延申到門內(nèi)。

　　再打門內(nèi)望去，大慶殿前立起重九排的燈架，每排燈架設(shè)九盞菊花燈，燈上或刻燈謎，或?qū)懶×?，或繪美人，或染山水，或點如意，或描祥云，或拓父慈子孝，或印主圣臣賢。

　　殿檐下，東西挾，兩條彩繩互連掛了一串五色琉璃百花燈，有寒蘭桔梗胡枝子，石蒜水蓼秋海棠。

　　過西挾繞到文德殿，穿向西邊至集英門，里面是趙禎賜宴群臣之處。曉間初日未升，濃夜?jié)u殘，殿中金粉漆地，鵝絹遮窗，菊瓣赤澄，秋葉杏黃，一派交相輝映，十分火燭燦然。

　　沿著集英殿的東邊往北，一路至后苑玉宸殿，這邊本是先帝書房，因要依著長寧節(jié)的安排，待圣人領(lǐng)眾妃在崇正殿朝見趙禎后，便會挪至此處設(shè)家宴。若從玉宸殿出來，可登翔鸞閣縱賞月觀燈，是時臺下珍饈美饌，臺上舞優(yōu)翩遷，耳邊仙樂曼妙，滿眼絢爛碧耀，依稀似邁進七寶池，恍然若飛升入云霄。

　　苗勻婉與許氏站在瑤津亭最后面，不急著過去湊熱鬧。許氏因問她，方才楊太后作的《瀟湘夜雨》是個怎么意思。

　　勻婉把聲音壓的極小，說：“前半段是說得秦楚時候，雖是故事，但據(jù)說秦國滅楚，楚人恨中發(fā)愿：‘我楚國就算只剩三人，你秦國也會因我而亡?！吹竭@里，我還以為只是提個舊典故，不想最后那句深耕溉種，卻是極有深意，只怕娘娘籌謀已畢，誓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