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八賢王趙元儼知道宮中鬼魅邪說的眉目,對二人說:“一日夜里,先帝對鏡悲嘆,自己年歲已大,卻不能有后,難以延續(xù)香火,實在愧見祖宗。此時有一宮女,原本是尚寢局的司設(shè),卻對先帝說:‘奴婢昨日夢有仙人賜子,以延大宋江山。’先帝聞之大喜,便臨幸了她?!?p> 趙禎回憶了一番:“倒是沒聽人提起過這一段,但先帝一向深信封禪仙道之事,這女子身為司設(shè),自然夜里都伴在床側(cè),知道先帝喜好。她為得寵而說謊,被拆穿后只怕要被處置?!?p> 趙昶凝卻嘆道:“但只怕沒人知道她說得是真是假?!?p> 趙禎不明白,趙元儼于是仔細說起。
原來那司設(shè)李氏貌美,入宮雖晚,但在六尚局升任極快,到司設(shè)的位置不過花了兩年的時間。而那夜見先帝對鏡興嘆,才是做了司設(shè)的第二日,要說深知先帝喜好,也來不及。但她仿佛真的通曉許多占卜說辭,對先帝談起仙人降子之事,頭頭是道。先帝于是讓李氏常伴身邊,四處隨行,不想才過了一個月,李氏當真懷了龍?zhí)ァ?p> 趙禎疑道:“若是懷了龍?zhí)ィ趺礇]有記錄?”
“那時卻雙喜臨門,不止李氏有孕,章獻娘娘亦生了胎相。先帝十分開心,賜宴群臣,直說大宋有望。只是同為有孕,李氏仍可隨駕,反觀章獻娘娘卻身子無力,不能起身,想是因為年歲已大,需要修養(yǎng)?!?p> 趙禎嘆道:“大娘娘卻未曾對朕說過當年的苦處?!?p> “若仔細算,初來征兆那陣是七八月才過,天氣并不大冷,但聽說章獻娘娘極易受凍,遂只留在自己的閣子里面不見人,唯有太常寺的御醫(yī)可以去探視。有時候先帝帶皇妹一同去關(guān)懷,唯見娘娘躺在床上,手腳虛浮,很是擔憂。娘娘態(tài)度亦冷淡,不愿讓先帝太過親近,最后竟直接封上閣子,誰也別想進來了。先帝怕娘娘動了胎氣,遂后來只隔著簾子與之交談。”
聽到此處,趙禎不禁感念:“大娘娘是個好強之人,自然不愿意讓外人見到自己難受的樣子,才會顯得脾氣乖戾,不近人情?!?p> 趙元儼接著說:“懷胎至四五月,李氏的胎相都十分穩(wěn)固?!?p> 趙昶凝道:“正是,李氏身子康健,樂于聽戲,老身記得她即使大著肚子,家宴中仍能隨著臺上唱好幾篇戲詞,絲毫不覺疲憊。直至上元節(jié),章獻娘娘與李氏都已懷胎七月,宮中處處張燈結(jié)彩,盛況猶勝今日,宮人皆為夜中盛宴而猛添新妝。娘娘自然無法參加,但李氏不甘人后,還是悉心打扮了一番?!?p> 趙禎說:“這李氏當真不覺辛苦,她是還想登高觀燈不成?”
“確是如此。那日老身也在翔鸞閣,見她麗服出現(xiàn),除卻腹部,身姿仍算窈窕,果真是天生的美人骨。只是她登階之時,腳下一滑,頭上玉釵摔到翔鸞閣下。她不禁脫口而出:‘玉碎乃是兇兆中的吉兆,兇為災(zāi),吉為擋一災(zāi),方才若腳滑失足,跌下去的可能就是妾身了。這玉釵是陛下賜的,如今定然粉身碎骨,卻是保住了妾身的命?!幌胂鹊蹍s說:‘佳節(jié)怎會有兇兆,朕卻覺得是吉兆。不如這樣,若這玉釵未碎,則美人腹中為皇子,若碎則為皇女如何?’說完,便派了左右內(nèi)侍下翔鸞閣去尋找。”
“可找到了?”
趙昶凝點點頭:“不僅找到了,且玉釵從那高出掉落,竟十分齊全,沒有半點裂痕?!?p> 趙禎驚道:“這當真是吉兆了?!鞭D(zhuǎn)念又覺不對,“但若真如李氏所言,玉碎為擋一災(zāi),那玉未碎,豈非沒有擋???”
三人不約對望,沉默良久,最終趙元儼開口了:“自那之后,宮外便很少聽到她的消息,直到生產(chǎn)日子過后,她在宮中卻似憑空消失了。”
趙昶凝接過來道:“皇兄不便出入后宮,沒有李氏消息也合理,但老身竟也很少見到。且那日之后,雖然先帝十分喜歡,可每次見到李氏,她卻一改往日做派,變得寡歡起來。如今想,她應(yīng)該也是如官家所言,認定那是兇兆了。”
“但生產(chǎn)后,又怎么無端消失,李氏誕下的龍子,又去哪里了?”
趙昶凝說:“李氏并非消失,她與章獻娘娘同日有孕,同日生產(chǎn),只是產(chǎn)后,章獻娘娘被封了德妃,李氏卻只是封為崇陽縣郡,終日守在后苑偏閣中罷了。至于那龍子...不知所蹤?!?p> 趙禎兩眉豎起,大聲問道:“怎會不知所蹤?在這皇城禁院,有龍子丟了,豈非笑話?”
趙元儼沉聲道:“只是后來,老夫聽見坊間有了詭奇流言,許是和那龍子有關(guān)?!?p> 趙禎忙問是何傳言。
趙元儼頓了頓,才道:“坊間不知何人流傳的,說禁中有位娘娘,誕下一只剝了皮,血淋淋,斷筋爛骨的貍貓?!?p> “笑話!”趙禎喝道,“八皇叔,朕尚為太子之時,禮部尚書孫奭(shi,時為太子少傅)便敬你為賢王,孫奭一生最恨妖言惑眾,怎么他敬重了一生之人,會聽信這種無稽之談,還來說給朕聽!”
“陛下?!壁w元儼持目以對,“這雖是坊間流言,但有皇子消失卻是千真萬確。若非龍子有異,李氏曾經(jīng)風光無兩,緣何最后之是個崇陽縣郡?”
趙禎轉(zhuǎn)向趙昶凝,說:“公主,你與先帝最為親近,難道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趙昶凝垂首嘆道:“皇兄說得確是民間流言,然而這中間實在奇怪。先帝對李氏依舊寵愛,后面還有誕下一皇女,只是不足月,便薨了。李氏悲思不已,先帝便升她為才人,但仍讓她守在偏閣中,誰也不許見。”
“這豈不是與冷宮無異?”
“但后宮之中卻因官家的誕生而日日慶賀。直到有次宮中小宴,章獻娘娘因身子尚未恢復,且年事不宜,先帝遂將官家許給楊太后帶著。楊太后十分開心,提了一句:‘卜釵一事確實靈驗?!幌肽锬锫犃四樣袘C色,瞪了楊太后一眼,楊太后遂不曾再提。”
趙禎皺眉起疑:“卜釵之事,與朕有何關(guān)系?”
趙昶凝道:“老身起初并未當作一回事,但官家可記得,那日于慈壽殿中,有仙韶院女樂中邪,對官家喊‘我兒’之事?”
“記得,那不是已經(jīng)請了道士,都好了嗎?”
“但老身心中存疑,于是問過楊太后,但太后娘娘三緘其口,絕不肯多說。只是今天聽聞瓊林苑又有歌板色似被沖煞,唱起卜釵詩,老身心中將宮里這些日子鬧鬼之事串起來,卻覺得那鬼魂,定是當年的李氏無疑了?!?p> 趙禎細想,確實記起那女樂曾說在宣德樓見女鬼身著妃子麗服,唱著戲。又想起周成奉曾說,素琇遇鬼那日,女鬼口中念著許多占卜簽文。
想到此處,忽然背后一陣冷汗,道:“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