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一場鵝毛大雪,幾乎將整個稷下學院埋了。烏闌覺得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只在一夜之間,學院北畔后山那座看不見頂端的通天塔已經結了厚厚的一層霜,如同天地間的一根筷子深深扎在雪白的米飯上。傳聞是廢都朝歌的護城河也成了孩子戲耍溜冰的地方,據聞河面結冰已有三寸厚。下雪前,他曾在通天塔由下往上看,以通天塔的高度丈量云層的高度,那時他就已經知道,將會有場大雪轉眼便至。只是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么大的一場雪。他討厭下雪,更討厭下雪前那厚重的云層,因為稷下的天空都被封鎖了,如同某個天神一手捂住他仰望星空的眼睛。這讓他十分郁悶,畢竟觀星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消遣之一。
或許禍不單行是一個神奇的定律,在如此嚴寒的冬天,稷下學院的暖爐竟然停運了。為了這件事,他曾向另一名學者莫霖虛心請教了一番。莫霖比他年長五歲,是研習地緣勢力博弈、軍事博弈及經濟博弈關系的,在學者中可謂資格極老,畢竟一般學者出師的年齡都在十八到二十歲,像莫霖這種二十二歲尚未出師的人,縱觀稷下學院的辦學史,沒有找到第二個。
莫霖說由于長城最近一年魔種戰(zhàn)事吃緊,導致唯一一條東西互通的絲綢商道被迫封閉,平日六成賴以外購王者之血(王者大陸上的能源)的長安城因此能源告急,武帝一道圣旨,大規(guī)模高價購辦原本她不屑一顧的產自扶桑和吳地的王者之血以維持日常用度,并經蜀棧商道改運長安。商人總是逐利的,他們把屯積倉庫的王者之血一口氣全部沽與長安,事情就此環(huán)環(huán)相扣地發(fā)生,最終導致稷下無處購辦王者之血,暖爐也就停運了。
“哪怕有得賣我們恐怕也買不起?!蹦剡€補充著說,“武帝圣旨所示的購辦價,是咱們學院出不起的。我要是個王者之血商人,也會把貨物賣與長安。所以別說我們稷下,這附近四鄉(xiāng)三里的普通人家,沒有一家是有王者之血過冬的,除了那些以高于長安購辦價買血的富裕家族?!?p> “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睘蹶@憤憤不平地說。“此話說得甚好!”莫霖拍腿附和道,“不知是烏兄自感肺腑之言還是出自哪家經典?”烏闌搖了搖頭,“不是我說的,但我也忘了在哪里看的。”
因需要研習星相天文的,烏闌平日里會接觸到大量與星相天文有關的古籍。據說,如今保存在稷下的星相天文古籍是由創(chuàng)世神明女媧轉錄《天書》部分零星內容而成的,全書共八十二萬六千二百冊,名為《星河錄》,即俗稱的天書碎片。書中記載了大約一百八十萬年前地球時代所在的太陽系,以及如今王者大陸所在的永耀系的一切相關信息。但遺憾的是,古籍經歷了太古時代的紛爭,流傳至稷下時,已遺失了其中三萬余冊。烏闌說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極有可能就是來自《星河錄》里。
烏闌覺得長城這么一折騰,不僅王者之血要漲價,就連獵戶的獸皮,棉農的棉花,樵夫的木料估計也得跟著漲價。他裹了裹身上說不上厚重但也說不上單薄的衣裳,呵出一口熱氣騰騰的煙霧,尋思著這要是到了濃冬臘月,日子恐怕沒法過。
其實稷下在每位弟子入學時,都會派發(fā)一個暖身囊,但那是一種小型魔道機關,就跟學院的暖爐一樣,沒有王者之血就是一堆廢鐵。他家境不太好,家中又有五個弟妹待養(yǎng),爹娘節(jié)衣縮食才勉強為他留下幾個銅板,他自然不可能像學院里某些紈绔子弟一樣高價購買王者之血,坦白說他連獸皮棉花,甚至是樵夫每天在學院門外叫賣的木料也買不起。
然而,最難熬的還是晚上睡覺。自從學院的免費王者之血斷供后,他就每每在夜里凍醒,而且一醒再難入眠。他在想,只要能解決晚上,白天倒不是問題。思之再三,他想到了附近的一片樹林。那片樹林名喚賢者之林,是附近唯一一片不屬官府管轄的林子,林中種著數(shù)之不盡的白樺樹,如果可以伐他幾株用來燒火取暖,晚上睡覺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然而問題就是,那片林子雖然官府不管,卻是學院在管,稷下三賢者無不視那片林區(qū)為圣地,但凡任何一位學者在學院出師——像諸葛亮師兄和周瑜師兄——學院就會在賢者之林栽下一株白樺并刻上出師者的姓名以作紀念,因此賢者們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砍伐林中白樺,尤其是那嚴格得讓人不寒而栗的老夫子,想起自己還是普通弟子時曾捱過他的戒尺,那種打不傷你卻能讓你痛得暈過去的奇怪力量,至今記憶猶新。但烏闌轉念又想,那片林子的白樺樹豈止萬株,而且并不是每株都代表著一位出師者,更多是野生的白樺,如果只伐幾株無名無姓的,賢者一定不會察覺。
他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竊喜,于是決定在早上履行院務時順道去賢者之林看一看。他目前所負責的院務,是清理學院至通天塔的羊腸小徑。連日大雪叫他不得不每天都去清理,否則那條小徑在雪融前恐怕再也找不回來。而他想去的賢者之林,就在通天塔東北方向大約一里遠。
說起那座通天塔,其實是稷下的一個禁地——有圣地自然就有禁地,烏闌覺得這又是某種神奇的定律。稷下明文規(guī)定,根據創(chuàng)世神明女媧對世人的警示,因封神之戰(zhàn)導致通天塔內存在不穩(wěn)定的可持續(xù)萬年不散的魔道之力,故任何人也不得擅闖塔內,甚至不能靠近塔身方圓百尺之中。烏闌倒覺得這個規(guī)定有點畫蛇添足,畢竟通天塔與其說是塔,倒不如說是用精磚封砌的一條直插云宵的大煙囪。那塔呈圓柱狀,無門無窗,更無攀扶之處,史書記載它在四千年前的太古時代就是這副模樣,所以別說稷下嚴禁進入,哪怕它不作任何規(guī)定,人們也不知道如何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