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落霞下的那個翩翩少年和他轉(zhuǎn)身的微微一笑,已經(jīng)住進(jìn)初寧心里。
初寧目光閃躲,“哪里,我只是不想嫁去魏國,那么遠(yuǎn)!又沒有你們在我身邊,這日子可怎么過啊?”初寧拿起一塊棗泥糕吃起來,但是言語和動作都掩飾不了她欣喜又羞澀的神情。
“跟我還不說實(shí)話?”這次換成蛟湊了過來,“瞧你都臉紅了!”
初寧趕緊摸摸自己的臉,確實(shí)有些發(fā)燙。
成蛟突然拍一拍自己腦門,一本正經(jīng)的問道:“初寧,你該不會是喜歡我王兄吧?”
猛的被人道破心思,一向機(jī)敏的初寧反而愣住了,這讓成蛟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看著不同往常的初寧道:“自小我就知道你待他與我不同,我真傻,竟然今日才理會其中緣由!”
初寧舉起酒杯,“我對你也是極好的啊?!?p> 成蛟亦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初寧,我更想知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初寧望著窗牖外飄過的一片落葉癡癡的說道,“我也說不清楚,就是時時刻刻都想見著他,做什么事情都會想到他,大概就是‘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王兄待你也是極好的,真好…”成蛟神情有些失落。
“你怎么了?”
成蛟輕嘆:“我們?nèi)齻€一起長大,現(xiàn)在你們兩人芳心暗許,可不只剩我一人獨(dú)自悲傷?!?p> 初寧安慰道:“你一定會得遇你的窈窕淑女?!?p> 成蛟不禁苦笑,“但愿此生有幸。不說這個了,最近我籌備出使韓國的事情,才發(fā)覺事事都是千頭萬緒,實(shí)在沒想到竟然這么難……”
兩人互述心事,難免又是不醉不歸。
三日后成蛟離開咸陽,出發(fā)前往韓國,嬴政也出宮相送。
嬴政和初寧兩人在城樓上看著成蛟的車隊慢慢消失在天際。
初寧眺望著遠(yuǎn)方憧憬道,“我還沒有離開過咸陽呢,真想出去走一走,看看這廣闊天地?!?p> 嬴政看著初寧向往的神情,頗為動容,“以后我?guī)闳タ珊???p> “好!”初寧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心底的暖意在兩人眼中融化開。
成蛟離開后,初寧少了拌嘴的人,發(fā)覺生活是少了一些樂子,她也算是理解了成蛟的思量。成蛟的婚事不可能自己做主,在沒有遇見他喜歡的,又身份相當(dāng)?shù)娜酥埃约阂菜闶撬硕笃浯蔚淖罴堰x擇了。
身在其位難免不得已,可無論如何,日子都得繼續(xù),這樣每天打打鬧鬧,也是挺有趣。
初寧派進(jìn)寶在宮外繼續(xù)尋找宅院,有合適的,初寧再出宮定奪。
這天,進(jìn)寶進(jìn)宮來回話說尋到一處宅院,請初寧去看看,她便悄悄換上男裝出了宮。
安車駛過咸陽城最繁華的一段街市,路過云中閣,初寧不免又想起成蛟,不知道他現(xiàn)在路上怎么樣了。
再轉(zhuǎn)過兩條街道,安車拐進(jìn)一處富麗又不失格調(diào)的氣派宅院旁邊一條不起眼的小道里,停在一處尋常住宅前。
“王孫,就是這了。”進(jìn)寶攙著初寧下車。
初寧和紫蓮站在門口,“王孫,這里雖處鬧市中,卻是難尋?!?p> “位置確實(shí)不錯,也夠隱蔽。風(fēng)頭都被旁邊給擋了去,要是不進(jìn)來,根本還以為是旁邊那座大宅院?!?p> 進(jìn)寶前去敲門,開門的是一位約莫五六十歲的老者?!澳銈儊砹?,進(jìn)來吧?!?p> 一進(jìn)院內(nèi),只見四面游廊環(huán)繞,院中石子漫成的甬路直指著廳堂,干凈爽朗。廊前開溝數(shù)尺,一系清泉繞階緣至后院。西邊的竹架上爬滿了花藤,把原本老舊荒疏的院子映襯得清麗質(zhì)樸。
老者一邊引路一邊介紹,“這里是我家主人早些年來咸陽做生意時的住處,現(xiàn)在他回鄉(xiāng)陪伴妻兒養(yǎng)老,便打算把這里賣掉?!?p> 初寧跟在老者身后,“這個院子不一味追求富麗堂皇,十分清新脫俗,想來你家主人也是個淡泊名利之人。”
老者慢悠悠說道:“然,他常常說縱然賺得錢財無數(shù),但若余生一人也是無意,終究是骨肉親情最為重要的?!?p> 初寧微微動容,“也是,別的始終是身外之物,世上也唯有情比金堅?!?p> 老者將三人引至后院內(nèi)廳中坐下,“宅子是老舊了些,但君子稍作修繕,也無礙了?!?p> “嗯?!背鯇廃c(diǎn)點(diǎn)頭而后問道,“先生可知,旁邊那戶人家是何人?”
老者淡然道:“旁邊是巴郡第一富商清夫人在咸陽的宅院。當(dāng)年呂相邦修建書院,籌編簡冊,清夫人帶頭捐贈了不少錢財,她與我家主人也是舊識。”
初寧含笑,“清夫人?一名女子竟能在男人的商業(yè)天下中取得一席之地,還如此慷慨,能與這樣的奇女子成為鄰居,也是我的榮幸?!?p> 初寧當(dāng)即便買下了這座宅院,命進(jìn)寶悄悄帶人好好將院子修繕一番,清理溝渠種上荷花,原有的花架留著,沿著游廊旁種上海棠,再在后院種上梅花。這樣一年四季都能有花香相伴。
成蛟離開后半月抵達(dá)韓國新鄭,時節(jié)入秋天氣轉(zhuǎn)涼。
這天,初寧到宮外看看宅院修繕情況,進(jìn)寶辦事很是得力,進(jìn)展不錯。初寧滿心喜悅,不久以后,便可以給政哥哥一個驚喜了。
哪成想她剛回宮,便在甬道上聽見宮人們議論紛紛,說趙國貴女樂馨即將來秦國。
“怎么回事?”初寧趕緊讓紫蓮攔下兩名宦官問話。
“小人聽說,是趙王聽聞太后身體欠佳,特派武襄君之女前來探望,為此太后也從雍城正趕回咸陽?!?p> “太后既然身體欠佳,為何還要從雍城正趕回咸陽?那趙國貴女直接去大鄭宮不就行了嗎?”
另一個宦官道:“小人還聽說,這本就是趙王想與我大秦聯(lián)姻,因此特地送來貴女,而且趙國貴女也是太后為大王看中的人,表面上是看望故人,實(shí)際上是與大王相看來的?!?p> 初寧淡淡地說道:“知道了,下去吧?!彼砻嫔湘?zhèn)定始終,雙手卻狠狠抓著身下的軟墊,待他們離開,才怒氣沖沖道,“都怪近日我只顧忙外面的事情去了,竟渾然不知這樣大的消息!”
紫蓮看出初寧慌亂的心思,小聲勸道:“王孫也不必?fù)?dān)心,大王的心意是在你這里的?!?p> “可我還是覺得煩悶,大王自己都不急,為何趙王偏偏要如此?紫蓮,你再去宮中四處悄悄打探一下,我先回去問問祖太后的意思。”
初寧慌慌張張趕回宮中,祖太后正在殿中聽樂師彈奏,閉目養(yǎng)神。如此悠閑雅致卻被初寧的突然闖入打斷,“祖太后!”
祖太后靠在倚幾軟枕上撫額閉目道,“又去哪兒野了跑回來,如此慌張?”
初寧徑直跑到祖太后身邊,苦兮兮地說道,“祖太后,初寧有事情找您!”
“罷了?!弊嫣笞鹕韥韺穾煹?,“今兒你們都回去吧,明日再來?!?p> 樂師走后,祖太后看著初寧,“怎么了?這是又闖什么禍了嗎?”
“不是的!”初寧坐到祖太后身邊,拉著祖太后的胳膊道,“祖太后,今日我聽聞趙國貴女就要來咸陽看望太后了?!?p> 祖太后懶懶道:“是有這么回事?!?p> 大家果然都知曉,看來一定是祖母要瞞著她的,初寧撒嬌道,“可是,大家都說這趙國貴女是趙王想要和秦國聯(lián)姻,故而才來與大王相看的,不然太后何苦要從雍城趕回來?”
祖太后毫不意外,“政兒也確實(shí)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紀(jì),是該有個人來照顧他?!?p> 初寧心中一緊,更加著急了,脫口而出,“那也不能是趙國女子啊!”
祖太后笑道,“那你覺得哪國女子合適?”
初寧斬釘截鐵地說道:“自然得是來自我們楚國的不是?”
祖太后點(diǎn)點(diǎn)頭,“是了,但是大王的后宮也不會只有一人,趙女隨侍在側(cè)也是可以的?!?p> “可是…”初寧低頭猶豫要不要說出自己的想法。
祖太后看了她一眼又言,“畢竟是大王的婚事,一切還是要看政兒的意思。倒是你,著急慌張的,怎么這般在意?”
“沒有??!”初寧摸摸頭發(fā),“我只是替政哥哥著急而已?!?p> “你呀!小小年紀(jì)便如此愛操心,誰的事情都要管。好了,下去吧,我身子也有些乏了。”
“然,初寧告退?!背鯇幑怨酝讼拢热蛔嫣笳f一切還是要看政哥哥的意思,那她也就放心了。
華陽祖太后看著初寧離開,臉上止不住笑意。侍女元安扶著祖太后進(jìn)殿休息,“祖太后,我瞧著王孫對大王在意得緊呢,您何不在勸一勸婧嬴夫人,讓她成全了孩子們呢?”
“婧嬴一生深陷執(zhí)念走不出來,哪里是我能勸得了的?”祖太后在軟塌上躺下,“不過,我現(xiàn)在也覺著初寧越是在意大王,她就越不適合做這個王后?!?p> 初寧回到自己房間,靜靜坐下,她只覺好似一場風(fēng)雪忽然就來了,毫無預(yù)兆的讓人冷得心里發(fā)慌。大王的后宮也不會只有一人,現(xiàn)在是趙國貴女,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人,政哥哥的情意會不會分給其他人?
不一會兒,紫蓮從外面回來了,“王孫,事情確實(shí)如那兩個宦官所言。另外驛館有消息傳來,君女樂馨三日后便會到咸陽了?!?p> 初寧先是一驚隨即黯然道:“真是說來就來啊。”
紫蓮一面給初寧倒水一面說道:“我還打聽到君女樂馨是趙王妹妹弋夫人與趙將武襄君的獨(dú)女,武襄君離世之后,趙王可憐遺孤,便將樂馨接入宮中教養(yǎng)。傳言樂馨自幼養(yǎng)在宮中,聰明伶俐,也是頗受趙王喜愛,尊同公主,性子也是有些嬌縱的?!?p> “頗受喜愛不也還是被當(dāng)作聯(lián)姻的棋子遠(yuǎn)送他國?”初寧哀嘆:“秦趙同宗,王族之間本不聯(lián)姻,樂馨得趙王看中只怕是趙王早就做好了今日的打算,君王的這般寵愛不要也罷?!?p> 紫蓮亦嘆道,“只是,自來各國貴女大多都與他國聯(lián)姻,多半也是為國為家身不由己。”
“紫蓮,我心里煩悶焦躁得很,你去將祖母給我棋譜拿來,讓我分分心。”
初寧拿著棋譜,努力把一切不愉快拋到九霄云外,靜下心來自己與自己對弈。
然而夜深人靜的時候,絲絲苦澀又纏繞上來,初寧絲毫沒有睡意,在窗邊抱膝而坐,惆悵的心緒在晚風(fēng)中搖曳。
朧月漸漸被黑云遮蔽,慢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的小雨,紫蓮拿來一件披風(fēng)給初寧披上,“秋夜驟雨,王孫小心著涼?!?p> 初寧語氣哀怨不已,“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關(guān)雎》原是哀而不傷的,怎么我現(xiàn)在說出來卻覺得那么傷心無奈。”
紫蓮安慰道:“詩歌我不懂得,可是王孫,你何來求之不得???大王對你的情意,我瞧得是真真的?!?p> “現(xiàn)在是只有我一人,可將來大王身邊會有很多女人,我現(xiàn)在光是想想就覺得難受,紫蓮,我怕我會忍不得?!?p> 紫蓮怯怯的說道:“可是…男子都有眾多姬妾?!?p> “是啊,母親也是常常獨(dú)守空房,幸好還有弟弟陪著她?!背鯇幙嘈?,“女子真是可悲,先是聯(lián)姻再是忍耐,竟絲毫由不得自己,無從選擇。”
紫蓮將初寧抱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王孫與大王兩心相許,便不是身不由己,而且我會一直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