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愛鷹林中尋了許久,將黛桃源主認為藍叱有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都尋遍了,也沒有找到任何鷹的蹤影。柳韻之說,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藍叱的地方嗎?那里很美的,我?guī)闳タ础S谑莾扇讼蛑麄儺敵鮼G失桃源鑒的地方走去,走了許久,漸漸地柳韻之看見了那棵百年銀杏巨大的樹冠。那蓬樹冠已不是綠色的了,它的葉子如今變成了黃色,一片一片如啞黃的薄箔交互累疊,美得令人呼吸都要停止了。柳韻之走到樹下,看見綰桃曾經(jīng)在一旁躺臥過的那塊大石,它周圍毯席般的淺草也都長得齊人的腰身了。柳韻之心中泛起無數(shù)感嘆,他就在這充滿記憶的地方四處察看,這里景色雖已不同,但在他心中永遠都是熟悉的樣子。他看完了近處,又將目光拋向更遠的地方,他記得那里有一個小潭,在離開這里的那個早晨,他和綰桃曾經(jīng)到那個小潭中洗過了臉,他們當時還看到潭中閑游著兩只水鳥,風一吹時,它們身上的軟毛便紛紛卷起。
柳韻之就盯著那個潭看,似乎想驗證那兩只水鳥是否還在。當他將目光灑向水面時,空蕩蕩的水面之上什么也沒有。他慢慢走到潭邊,又想起當初與綰桃在潭面上漂過石塊的情景,他便在地上尋起來,尋得一個扁扁的石塊,斜著身子用力地將它向水面拋去。石塊旋轉(zhuǎn)著斜漂到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渏,又迅速地彈起,接著激起另一圈漣渏,似一只動作輕盈的小蛙,如此接連地在水面跳躍了四五下,幾乎漂到潭的對面時才鉆入水中消失不見,而水面則留下無數(shù)圓形水波,不停地向四周擴散蕩漾。
柳韻之看著水面上漂亮的波紋輕輕笑了,他等待著如上次一樣彈跳的石塊能夠驚起對面草叢中的一對鷓鴣,可是這一次,這里已沒有了鷓鴣,倒是潭邊的草叢中突然就有一個人的上半身顯現(xiàn)出來。原來那個人剛才蹲身在潭邊洗手,齊腰的荻草正好將那人整個遮住。那人直起身似乎是要離開,向柳韻之這邊轉(zhuǎn)過來時兩人便四目相對了。頓時整個世界變得空寂,風自兩人目光對視之間輕掃而過,將其中的荻草和枝葉吹得唰唰輕響,它們便隨風而動起而又伏伏而又起,似是在為兩人的這驚心一凝躍動起舞。
于是有一個聲音被風吹得打了旋兒,顫顫地擦貼著水面和草尖飄飛而來:“韻之……”
天氣晴好,日光正斜斜地照射而下,使人不由瞇縫了眼,雖看不清面前的畫面但卻能暖融人的臉。
柳韻之便站在那里呆了半刻,緊接著眼淚奔涌而出,他的雙眼模糊得看不見任何東西,他張了張嘴,嘶啞的喉嚨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韻之!是你嗎,韻之?!”對面那人帶著哭腔喊叫道。
柳韻之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叫出了一聲“綰桃”,便跌跌撞撞地順著潭邊向前走去。這段距離只有三四十步之遙,而他此刻卻感覺遠隔了千湖萬海。柳韻之就這樣摸索著迎身上前,他不知道其間有多少荻草割破了手背臉頰,也顧不上踏入了多少坑洼扭崴到雙足,他只是要不顧一切地向前走去。他終于在那人面前一步開外之處站定了,他用衣袖擦抹了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綰桃!綰桃!是你嗎?!”
兩人便在風中站立著哭成了一對淚人。
“綰桃,你怎么了?”柳韻之透過淚眼細看她的臉,他看到她的左臉之上一條長長的紅色疤痕自眼下直延伸到下頜,他顫抖著聲音不斷地問:“綰桃,綰桃,你這是怎么了?你的臉怎么了?”
綰桃便立即轉(zhuǎn)過身去,她回避了柳韻之的目光,將顫抖的雙肩迎向柳韻之無聲地哭泣。
柳韻之問:“綰桃,綰桃,你怎么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綰桃不回答。
柳韻之說:“綰桃,你轉(zhuǎn)過來讓我看看,你知道我多想看你嗎?”
綰桃說:“我已經(jīng)不好看了?!?p> “不,不,你好看,你還是和原來一樣好看?!绷嵵呱锨叭?,將她的身子輕輕扳過,他用右手食指觸拂了綰桃臉上的那道傷痕,說,“在我眼里,誰又會好看得過你呢。”
這個在柳韻之眼中無比堅毅剛強的女子就如同一個遭受了委屈的孩童般號啕大哭了。
柳韻之隨著綰桃一起淌著淚水,他將她的手緊緊捏在掌心里,說:“我知道,你受苦了。”柳韻之明白她一定是遭受了巨大的苦楚,否則這個無所畏懼的人怎么會哭得如此傷心呢。
綰桃任由淚水滂沱而下,她的心經(jīng)歷過這些擊打,早已碎裂成無數(shù)小片,但是她一直都在咬牙堅持著,隱忍著,現(xiàn)在,在見到柳韻之的那一瞬,這些強行粘合著的碎片即刻就散落了。她就讓自己這樣放縱地肆意橫流著淚水,她停不下這些淚水,她也不想讓它們停下來,她希望所有的傷心、委屈和痛楚在這一刻都會隨著這淚水的沖刷而流逝。許久了,待她重新抬起頭來,看著柳韻之也涕淚迸流的樣子,不禁帶著淚輕笑了。她伸手幫柳韻之擦著臉,一下一下擦得仔細,說:“這是怎么的了,我們終是又見面了,卻怎會是這個樣子。”
柳韻之說:“這便不都是你,你說過等腳下的草沒過腳踝時就回的,可是現(xiàn)在它們都長得齊腰高了。”
綰桃說:“都是怨你,我有事耽擱了,你便應該上山來找我的?!?p> 柳韻之便擁住了她,說:“怨我,怨我,都是怨我。若不是我太過軟弱上不去平鎏山,你也不會受這么多的苦楚?!?p> 綰桃的淚就又潸然而下,一顆一顆地滴到柳韻之的后背上,將他的衣衫打濕了一片。
柳韻之說:“好了,一切便都好了,我們又在一起,你再不會受委屈了?!?p> 綰桃用力地點點頭,她用衣袖沾擦了眼睛,當她抬起頭從模糊的雙眼中看到遠遠站立著的黛桃源主時,心中突然抽搐了一下,她的大腦便瞬間如涼水沖潑過一般地驚醒過來,她猛然一把將柳韻之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