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想見的人
昌都的夏季總是多雨，梅雨季節(jié)，連綿不絕的陰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個多月，江南地帶河流湖泊多處決堤，淹死了不少人，一些難民連夜往別處逃離，他記得那時候許多難民都涌入了昌都。
那是他娶淼淼不過月余的時候，林風兒也是這個時候堂而皇之的住進了魏府。
她的父親是江南的五品縣承林合德，因著祖母的這段關系，也算是個正經的遠親，連夜同難民一起逃到了昌都，投奔到了魏府。魏瓊樓隱隱記得，那時林風兒好像哪里不對勁。
她是在江南時坐家里的馬車走的，隨著難民一路往北走，歷經兩個多月才到的昌都，且不說她家里并不富裕，按照她的家庭地位，不可能有那么多銀兩供她在那個時候出行，那她又是如何安然無恙的到達的？
林風兒到達的那個晚上，他很晚才回來，記得淼淼跟他說：“太慘了。”
對一個女人，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清，才能用慘來形容？
魏瓊樓佇立窗前，看著瓢潑的大雨在水面上激起一陣陣的波紋，心緒再難以平靜。
這位素來以冷酷聞名的天子近臣，每每想到淼淼，內心都會失控，大抵是愛的深了，所以拼命想要得到，又怕像上輩子那樣失去。
索爾一身蓑衣從外面走了進來，躬身將蓑衣脫下來掛在門邊，這才進屋回話，雨水滴滴答答順著衣角落了一圈，他逆光看著魏瓊樓的背影，只覺得這位天子近臣素來蒼老了不少，頰邊多了笑容，卻依舊冷清至極。
“查的如何？”
“屬下查到林家林合德素來寵妾滅妻，喜好美色，林風兒的親娘早就失了寵，如今后房管事的是林合德的一個美妾，仗著林合德的寵愛處處打壓林夫人那一房，林合德不過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鬧得太過，基本都不太管。”
魏瓊樓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果然如他所料，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難猜到了。
再過不久，林風兒就要回江南給她祖母過壽，江南的雨才下著，要是他記得沒錯，那場暴亂就發(fā)生在半年后。
這一次，他一定會狠狠地報復回來，欠淼淼的，他會親自討回來。
“給淼淼買的東西買好了嗎？”魏瓊樓轉身問。
索爾點頭：“屬下都買好了，爺，何時啟程？”
他轉過身來，索爾才發(fā)覺他耳鬢邊多了一絲白發(fā)，心里一驚，魏瓊樓卻察覺到了索爾的目光，臉色沉沉的問：“是看我又老了？”
索爾低頭，不言語。
魏瓊樓兀自拿了鏡子看，那根白發(fā)十分顯眼，赫然就在眼前，他看了很久，沉默的將它拔了下來，臨了了問：“索爾，我今年多少歲了？”
索爾輕輕地答道：“大人已經二十五了。”
“是啊，已經二十五了，老了。”
一聲長長的嘆息迅速竄入雨里，消失不見了。
從江南一路北上，路上都是陰雨天，到昌都的那天清晨，昌都的天也籠罩在綿綿不絕的陰雨里，他佇立馬上，命索爾前去稟報，回來之后，想見的第一個人是淼淼。這輩子連帶著上輩子的克制，最后都只是化為一聲嘆息，今生重來，他不想再這般克制。
只是事情總是繁瑣，讓他失去耐心。
迎面而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都恭敬地朝他拜下，魏瓊樓冷冷的看著，并不想起身相迎，只是問沈知秋：“淼淼呢？”
“大人，您這般做不合禮法......”
他的目光都被接下來那個姍姍來遲的小姑娘吸引了過去，今日她穿了黛藍色短裙，腳下一雙木屐在青石板地上嗒嗒作響，為這沉悶的令人窒息的氛圍增添了不少生氣。
這輩子，她總是那般活潑而富有朝氣，不像上輩子的她，在他面前總是拘謹而守禮。
魏瓊樓依稀記得，她剛來魏家的時候，好像也這般天真活潑過，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不再那么愛笑了？
時間太久了，他有些記不清了。
“大膽，三小姐，見了大人你得下跪行禮，這般不知禮法，大人若是怪罪下來，你可沒命賠！”白夫人尖細的嗓音在空氣里散開了，接下來是沈知秋沉悶的咳嗽聲，一聲接一聲，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淼淼上次見他，也沒有下跪過，此刻被白夫人一吼，頓時驚在了原地。
迅速有仆人上前要強制她跪下，陌塵在邊上攔著，幾人僵持不下，白夫人抹淚喊著：“反了反了！”
沈幽幽柔柔的上前扶著淼淼道：“淼淼，見了大人你得跪下，像姐姐這樣......”
“淼淼，過來！”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一臉堅定地看著那個一臉驚慌的小姑娘，朝她伸出了手：“淼淼，過來，不要怕我。”
白夫人和沈寧寧相視一眼，不甘心的退了下去，沈寧寧眼底的憤恨一閃而過，再次抬起頭來，臉上便掛了若無其事的笑容。
雨勢漸大，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油紙傘上，所有人都在地上跪著，包括沈知秋，他只是一個五品五官，而魏瓊樓是正一品左首輔，整個大梁朝，他只用跪皇帝。
地上早就被雨水浸濕，跪了這會兒，眾人的膝蓋都浸在雨水里，可是為魏瓊樓不發(fā)話，大家都不敢動。
索爾親自上前，護著淼淼走到馬邊，魏瓊樓翻身下馬，接過陌塵手里的雨傘，幫她撐著，一滴雨水順著淼淼的額頭落了下來，劃過臉邊，魏瓊樓伸手接住了，雨水迅速消失不見，手下是她滑膩的肌膚，惹得魏瓊樓有些愛不釋手。
淼淼卻伸手將他的手拿了下來，翻開手心，輕輕地問：“魏大人，怎么才一段時間不見，你老了這么多？”細膩的手指在他粗糙的繭子邊一次次劃過：“怎么手里這么繭子？”
“可得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魏瓊樓有些貪戀這樣的感覺，正要說話，淼淼便被沈之葉拉了過去。
“三哥。”
沈之葉點頭，嗯了一聲：“不是讓你離這個魏大人遠一點嗎？”
淼淼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任沈之葉拉著走了。
白夫人尖細的嗓音又傳來了：“三少爺未免也太沒禮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