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都，這位有志于成為肅慎諸部共主的頭人，已經(jīng)年過五十了。他碩大的身軀依舊健碩，寬闊的肩膀隨時(shí)能夠迎接千鈞重?fù)?dān)，銳利的雙眼依舊讓人心悸。他緩緩走在自己的部眾前面，他的身后，近萬騎士神色肅穆，整裝待發(fā)。
“有很多人問過我，說我為什么要筑城，為什么要違抗南朝的命令。有人還說，我在用自己族人的性命來追求自己功業(yè)。我沒有解釋。今天，城墻上時(shí)時(shí)刻刻都有我們族人在死去，今天，這座城隨時(shí)都有可能會陷落。今天，我也不會解釋，因?yàn)闆]有任何一種解釋能夠比眼前的事實(shí)更加有力，這一切的一切告訴我們，不擊敗南朝，肅慎就沒有明天！”
“他們說，咱們松陽五部，加起來了不過七八萬戶，我忽而都窮兵黷武，也最多能攢出一萬的騎兵和兩萬步兵。人家周朝，一個(gè)郡就有十萬戶，人家一共有上百個(gè)郡，我們耗不過南朝的！”
“沒說錯(cuò)，南朝地域廣博，人丁興旺，我們比不過，這是事實(shí)。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南朝，他們那么大的土地是哪兒來的，那么多的人口是哪來的？是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搶來的，是奪來的。是從哪里奪來的？是從他們口中的蠻夷手中奪來的，或者說得更明白些，從我們手中奪來的！”
“我知道南朝的過去，他們原本就是一個(gè)很小很小的部落，但他們卑鄙、陰險(xiǎn)、狡詐，他們一面耕種謀生，滿口仁義道德教化和平，另一面研究出最精巧的機(jī)械、制作出最堅(jiān)固的鎧甲、拿著最鋒利的武器來開拓領(lǐng)土。南朝說，蠻夷殘暴，可你們現(xiàn)在看看，這四海之內(nèi)，最豐饒的土地，最廣袤的人口，是屬于誰的？曾經(jīng)的草原豪強(qiáng)，犬戎、匈奴、柔然，早已煙消云散。突厥呢，經(jīng)歷了南朝挑撥的內(nèi)亂之后，如今人丁不超過三十萬戶。南方的苗人躲進(jìn)了深山，都沒有辦法統(tǒng)計(jì)人數(shù)了。蠻夷殺南朝，用的是刀，血淋淋，兇殘可怕?？赡铣涯銛D到苦寒之地，讓你根本活不下去那么多人，你的孩子連出生的機(jī)會都沒有，還用得著用刀砍嗎？”
“他們說，不要挑釁南朝，但是，你不挑釁南朝，南朝就能容得了你嗎？早年間，就我們松陽五部之間內(nèi)戰(zhàn)不休，人口一直上不去，這背后沒有南朝商人的挑唆？這是南朝的一貫伎倆，用他們的話說，叫“以夷制夷”。我們沒惹南朝吧，但我們還是他們要制服的蠻夷，為什么，憑什么？沒有為什么，老虎要吃人，你去問問為什么？”
“南朝說，他們會教化，要讓遠(yuǎn)人來歸。行啊，我們學(xué)南朝，我們耕種，我們立城，我們建立法律，我們遵循制度，我們按照你們的教化行事，一步一步地模仿著南朝。結(jié)果南朝的小皇帝說，不行。哈哈哈哈。不行?！?p> “南朝一點(diǎn)臉皮都不要了。他們自己可以耕種，可以建城，可以建立國家，但我們不行。他要我們滾回山里，去做野人，去打獵，去變成分立的部落，成為一盤散沙而不是一個(gè)國家。為什么？因?yàn)槟铣幌胱屛覀兎毖苋丝冢幌胱屛覀儚?qiáng)大統(tǒng)一，因?yàn)槟铣?，視我們?yōu)閿?！不，不僅僅是我們，是所有不屬于南朝的人，都是他們心中的敵人。南朝有一句很有名的話，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底下所有的土地都是屬于南朝的，所有的人都是南朝皇帝的奴隸。這就是南朝的野心，這就是南朝的貪婪！”
“所以，你問我，為什么要反抗南朝皇帝。我作為一個(gè)頭人，部落再窮再破，不會冷著我，也不會餓著我。如果部落之間的廝殺失敗了，我死了，我的兒子也能繼承我的位置。我為什么要反抗南朝皇帝？反抗南朝皇帝失敗了，別的不說，我，我的家人，通通都要死絕。我是閑著沒事干嗎？我是吃飽了撐著嗎？不，我是在怕。”
“我怕一年年過去，部落變得越來越松散，人口變得越來越稀少，同是長生天的子孫，會為了一點(diǎn)點(diǎn)蠅頭小利而相互廝殺。我怕一年年過去，不再有人記得赫拉山城的傳說，不再有人記得長生天的教誨，不再有人記得肅慎這個(gè)部族的名字。我怕我們被南朝的軟刀子一點(diǎn)點(diǎn)的弄死，死得無聲無息，就像最強(qiáng)壯的獵頭人被憋屈地死在病床上?！?p> “所以，我們要建城，我們要耕種，我們要讓倉庫里存滿了糧食，我們要在溫暖的城市里抵御冬天的寒風(fēng)。我們要讓孩子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在山間肆意地撒歡，我們要讓女人穿上暖和漂亮的棉衣，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們要讓肅慎的部族之間不再相互廝殺，告訴他們我們有足夠的糧食養(yǎng)活每一個(gè)肅慎男兒，不需要再有殺頭胎這樣的陋習(xí)了。我們要建立起一個(gè)國家，堂堂正正地對著南朝，對著突厥說，我和你們是平等的，不要讓你們的商人來挑撥我們的兄弟，不要讓你們賊人來搶奪我們的財(cái)富?！?p> “這是我的夢想，也是你們的夢想，是所有肅慎人共同的夢想。如果有人要阻擋這個(gè)夢想，要逼我們回到山里，那么，不管他們有多強(qiáng)大，有多厲害，我忽而都，都要碾碎他們！”
“碾碎他們，碾碎他們?！泵C慎騎兵齊聲嚎叫著，當(dāng)先一名騎士，下馬脫盔，跪在忽而都的面前。
“父親，交給我術(shù)英吧，一定會把南朝人通通碾碎！”
忽而都拿起那頂頭盔，為自己最勇猛的長子的戴上，那頭盔上插著一束黑的翎毛，凝重而堅(jiān)定?！鞍凑瘴抑罢f得做?！焙龆夹÷曊f。
“是?！毙g(shù)英重新翻身上馬，感覺胸中勇氣百倍，能夠撕碎一切阻擋。
“我的族人們，我的兄弟們，我的，孩子們。肅慎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我只有一個(gè)要求，那就是——?dú)?！?p> “殺！殺！殺！”肅慎騎兵們此起彼伏地吼叫著，聲音雜亂卻囂張。
轟隆隆，赫拉山城的城門緩緩洞開。
城門后面，一萬悍騎縱馬狂奔，勢如奔雷，席卷而來！
中軍處，路昭明通過旗幟信號獲知了這個(gè)消息，手中的馬鞭不覺落地。
“定興侯，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蘇庭越雖然也感覺驚訝，但是很快穩(wěn)定了心神，連忙想要?jiǎng)裎窟@次東征實(shí)際上的主帥。
“哈哈哈哈！蠻夷終究還是忍不住了！”路昭明揚(yáng)天長笑，揮手指向了前方。
“來人，傳令，豎起黑旗和紅旗！”
路昭明一字一頓地說：“破城，便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