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晴空萬里，鷹揚高天，魚躍溪流。本來正是趕在入冬前觀賞秋景，四處賞玩的好時候，可是赫拉山城外的平地處，民夫和士卒們確實干的熱火朝天，汗流浹背，根本無心觀賞這秋日的勝景。
挖壕溝的工程量巨大，定興侯又限定了較短的時間，只能日夜不停，輪班干活。城里的肅慎人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讓人出來夜襲過幾次，吃了幾次悶虧，沒有得手，漸漸的也就熄了一爭長短的心思。
日上三竿，到了晌午吃飯的時候。由于遼東天氣寒冷，民夫們挖壕溝又是重體力活，一日三餐可少不了，當(dāng)然，這也意味著更加沉重的糧食壓力。陳翔一邊想著，一邊指揮著排隊領(lǐng)粥的秩序。
為了節(jié)省時間，定興侯設(shè)立了二三十個工地，事先分配好各自的工程量，比賽各自的完成進(jìn)度。這樣一來，固然是提高了效率，但是軍中的文吏也有些不足，索性就打起了晉王府中行軍參議們的主意。晉王也是大方，大筆一揮，陳翔等行軍參議就趕過來幫忙做些統(tǒng)計、布置臟活累活了。
不過，和那些叫苦叫累的同僚們不同，陳翔對這個任務(wù)倒是挺樂在其中的。他頗有些恩威并用的手段，自然能將民夫們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偷奸耍滑，盡心盡力施為。主管這個工地的營官見他如此得力，索性專心帶兵，工地上的事情放手讓他施為，倒也樂得輕松。
這不，陳翔挑選了十五名平日里工作最為勤懇民夫，公開表揚，讓他們第一批領(lǐng)粥喝完，再由他們來負(fù)責(zé)分粥。這是陳翔提出來的創(chuàng)舉，目前看來，雖然犧牲了一些分粥的效率，但是所有人的工作效率卻有所提高。畢竟，陳翔沒有，也不敢用自己的錢來犒賞民夫，只能用一些無形的榮譽感來鼓舞干勁。
然而此時，晉王府的錄事參軍蔣禮快步?jīng)_了過來。陳翔遠(yuǎn)遠(yuǎn)望見了來人，吩咐了周圍人幾句，抽身離開，張開笑臉迎了上去。
“小人，見過蔣大人。”
蔣禮板起一張臉，沒有答話。直到兩人走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里，他才長嘆一口氣，說：“你啊，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是陳翔立馬反應(yīng)過來，不自覺得眉頭向上一挑，說：“大人說得，可是我的那個條陳，有什么疏漏嗎？”
“是啊。”蔣禮嘆了口氣，說：“你能想到松河水位漸淺，著實不錯?？赡氵@個主意太荒唐了。軍中的財物本來就是用來論功行賞，激勵士氣的，拿去雇傭蠻族，豈不是本末倒置，弊中華以侍四夷？再說，將我們的物資補給線交給松南八部，若是他們心生歹念，豈不是太阿倒懸，授人以柄？更何況，如今水淺，勉強還能夠通過纖夫把船拖進(jìn)來，可進(jìn)來之后，水更淺，船隊怎么出去？有進(jìn)無退，坐困淺水，水軍的戴海瀾怎么可能同意？”
陳翔點點頭，說：“大人說得有道理。不過，您這是將條陳給定興侯看了吧。”
蔣禮的臉上有些尷尬：“你也知道，我不懂軍略，偶爾有個機會，就請教了一下定興侯。難得定興侯平易近人，百忙之中指點一二。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以為我費勁地把這個條陳送給你，還手把手地演示了一遍如何“偶然碰到上級向他請教問題”，是為了什么？不就是沖著你是晉王第七房美妾的哥哥，急于撈取軍功而且不怕晉王怪罪嗎？
陳翔心中冷笑，面上卻更加和藹了。
按照你的為人，得到了一個還行的主意，自然不會傻到遞給晉王留中不發(fā)，肯定會先想辦法探一探定興侯的口風(fēng)。只要定興侯說上一句，此策可用。你就能回過頭用定興侯的評語煽動晉王將這個計劃實施下去。當(dāng)然如果定興侯識相，直接采納，那就更好，反正晉王也不會因為這點小過錯拿你怎么樣。無論如何，只要條陳得到采納，那么你就能得到一個“參議軍機奇謀立功”的軍功。這樣晉王也能毫無壓力地來給你推薦一個職位了。畢竟，晉王沒有蠢到給自家不學(xué)無術(shù)的小舅子胡亂保薦的地步。
“除了定興侯，其他人怎么有這樣高瞻遠(yuǎn)矚的眼光呢。唉，真是可惜了，早知道大人能請教定興侯，這個條陳我就完善潤色之后再給大人看了。其實我之所以讓松南八部來當(dāng)纖夫，也是有考慮的。首先，這是個表態(tài)，也是個投名狀，借此我們可以掌握松南八部的男丁數(shù)量，也方便使他們一步步服從我們的安排；另外，松南八部得到我們的財貨，食髓知味，我們就能再以財貨誘導(dǎo)他們?nèi)カC殺松陽五部的人頭來換取賞金，進(jìn)一步割裂肅慎，確保大軍的后方安全。最后，如果松南八部有誰蠢蠢欲動，早點暴露出來也比晚些時候更好。至于說水軍的事情，如果此番戰(zhàn)事順利，來年春水初潮時，自然水位上漲，順流而下。若是戰(zhàn)事不順，多留些糧食和敵人相持，總比因糧食不足戰(zhàn)敗要好。若真的戰(zhàn)敗了，水軍能討得什么好處？”陳翔有些遺憾地說。
“唉，你怎么不早說，要是在定興侯面前說這些，說不定他就回心轉(zhuǎn)意了?！笔Y禮也唏噓不已。
“以小人之見，定興侯老于行伍，運籌帷幄，這些利弊取舍，他肯定是考慮過的?！标愊杈劬珪竦囟⒅Y禮，試探性地說。
“你的意思是……”
“以資財誘惑松南八部，這涉及到朝廷對于蠻夷的處置方略。而迫使水軍搶運糧食，這涉及水陸兩軍的協(xié)調(diào)。這些計劃，超過了定興侯的權(quán)限，他縱然有心，也無可奈何啊?！?p> “你是說，他想讓晉王授意？”蔣禮下意識的捂住了嘴。
“不然呢？定興侯完全可以不理這個條陳，或者簡單否定，又何必一定要在你的面前細(xì)細(xì)剖析其中原委，完全點出各種的利弊呢？大人，您想想啊，弊中華以侍四夷、授人以柄、水軍怎么會同意。這些說法，意在言外啊?！标愊璋櫰鹈碱^，認(rèn)真地說。
“這……會不會有點牽強，也許是你想得太多了吧?！笔Y禮有些猶豫。
“大人，定興侯素來以心思細(xì)膩，準(zhǔn)備周全而聞名，您覺得，在軍務(wù)繁忙之際，他就真的那么有閑工夫，這么仔細(xì)地和你一一分析一個對他沒用的條陳嗎？定興侯想要讓晉王授權(quán)給他，但是又覺得晉王有些懈怠軍務(wù)，不敢叨擾。作為一個細(xì)心的聰明人，剛巧您給了這個條陳，他就暗示您。這樣避免了他直接向晉王請教，留出了足夠的回旋余地。您再想想，定興侯和您說的時候，是怎么樣的神態(tài)，怎么樣的語氣？”
陳翔耐心細(xì)致地為蔣禮分析著，看著蔣禮的面色變化，漸漸意動。知道，這件事情，十有八九，成了。
定興侯是怎么想的，誰知道，也許真的就是看在晉王的面子上也說不定。這些和他無關(guān)，他陳翔想做的，無非就是讓這個條陳在定興侯和晉王面前過一眼。他蔣禮真的以為上位者都是蠢貨嗎？他有多少本事，就算定興侯不知道，晉王能不知道嗎？
這個條陳，如果采納，自然最好，作為首倡者的自己能得到不少好處。哪怕不被采納，至少讓晉王和定興侯有個印象，這個叫做陳翔的行軍參議，敢想，敢謀。這樣，當(dāng)他們面對困惑的時候，在眾多謀士提出的謀劃都不滿意的情況下，說不定就會想起曾經(jīng)提過主意的自己。
先要為人所知，為人所識，才能有施展才華的機會。
置錐于囊中，方可脫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