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同一時間,撫遠(yuǎn)故城之中,高萬徹看著眼前的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真沒想到,再次見到殿下時,我居然成了階下囚?!标愊璞皇绦l(wèi)們押著,帶到了高萬徹的面前。
“我也沒有想到,你一直在騙我?!备呷f徹嘆息道。
“我從未欺瞞過殿下,也不知殿下為何會把我綁起來,想是有些小人,從中挑唆?!标愊鑿娜莸卣f著,扭頭看向兩側(cè)。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老面孔,正是之前和古力扎對峙時的拓跋部騎手。
“我是木老溫?!薄拔沂莿e克速?!眱晌煌匕喜康膲褲h走了出來,說道:“姓陳的,你小子,還認(rèn)得我們嗎?”
陳翔搖了搖頭。
“可我們認(rèn)得你,當(dāng)時你們四人一起挾持了我們拓跋部的少主,最后被我們殺了一個。不是嗎?那個老頭呢?女人呢?”
陳翔面色從容不變,輕笑了起來:“哦?一個老頭,一個婦人?這謊言編造得,有點意思啊?!标愊杼痤^,看向高萬徹,說道:“殿下,找兩個看似忠厚的粗漢,說些蹩腳的藏頭露尾的謊話,你也信?”
“我信,因為,拓跋部沒必要為了一個奴才的性命,一定要冒著惹怒我的風(fēng)險,來和你作對;我信,因為,你殺克溫的理由,值得懷疑?!备呷f徹冷靜地說道。
“當(dāng)年我隨同老軍候南下桑丘援救的時候戰(zhàn)敗潰散,奪路而逃,曾經(jīng)和克溫他們一行人打過照面。一同突圍的幾個兄弟,折損大半,他們一個小隊也死得差不多,只讓他逃了。所以我見到他就毫不猶豫地動手了?!标愊柁q解道。
“胡說,克溫是少主的仆從,一直陪在少主身邊,和我們在一起,從來沒有單獨行動過。這個事實你可以去問任何一個拓跋部的人,都能夠證明。”木老溫說道。
“我說的就是事實。我不管你們找來多少人一起過來圓這個謊言,但是我這兒,不會有其他的說法?!标愊枵f道。
“啪”得一聲,高萬徹合上手中的紙扇,旁若無人地邊想邊說:“陳翔,你確實是參加過東征的,還是太原陳氏的舉薦,這是確認(rèn)無誤的。按照拓跋部的說法,你逃亡的時候,是和晉王,和解憂公主一起走的,那個為你們斷后而死的人,不出意外的話,應(yīng)該是你的兄長,陳昂。對嗎?”
“殿下,請您不要這么想。先入為主,拒絕思考只會釀成大錯。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拓跋部會突然如此大動干戈來誣陷我,但是我自己很清楚,我在大軍戰(zhàn)敗后,一路艱辛逃到海東。那時候,定遠(yuǎn)衛(wèi)已經(jīng)出發(fā)了,我作為第二撥擴(kuò)充的后勤部隊,倒是去迎接過定遠(yuǎn)衛(wèi),見過戴著面具的修羅將軍,但也僅此而已罷了。至于我二哥,我聽說好像是回到了東征大軍中,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中原?!标愊杳φf道。
高萬徹?fù)u搖頭,說道:“如此狡辯,樣子太難看了吧,你還指望糊弄我?我不是無知婦人,我了解你的情況,你的出身,你的家族!我要聽你說實話!你和你爹,此行到底是為何而來!太原陳氏有沒有背叛我!說實話,否則,大齊當(dāng)年拷打敵人的酷刑,還沒有失傳呢,你想嘗一嘗嗎?”
“我說的就是實話。拓跋部如此陷害我,必然有其目的。”陳翔喊道。
這時候,侍衛(wèi)來報。“狼煙已起!”
高萬徹推窗向西望去。只見烽火狼煙,從西邊綿延而來。他明白,此時撫遠(yuǎn)故城中,也隨即點起了狼煙,不多時,城墻東邊十里處,就會又一股狼煙直沖云霄。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盡快處置了陳翔,好安排防務(wù)。
“陳翔,再不說實話,我可要讓人動刑了?!备呷f徹顯然越發(fā)不耐,突如其來的狼煙,讓他焦急萬分。
“狼煙,狼煙,我明白了,殿下,我明白了。是拓跋部,拓跋部勾結(jié)南朝,密謀反叛,所以才要陷害我?!标愊韪呗暯械?。
“血口噴人,你說什么呢?我看你才是南朝的奸細(xì),受到你們那個南朝皇帝的指使,想要過來收集我們的情報。”別克速厲聲反駁。
“殿下,你想想看,如果拓跋部說的是真的,那么我的外貌被很多人肅慎人熟知,派我隨時可能暴露,不是太愚蠢了嗎?再說,太原陳氏想要知道情報,還犯得著讓人來做臥底嗎?你們手頭多少消息都是太原陳氏給的?”陳翔大聲說道。
“你是打算勾結(jié)南朝軍隊,想要攻下?lián)徇h(yuǎn)故城?!蹦纠蠝睾堑?。
“殿下,中原士族的心思,別人不知,你還不懂嗎?攻下?lián)徇h(yuǎn)故城,對于我,對于祁縣陳氏,對于太原陳氏,有何益處?作為河北士族,坐看大周和肅慎戰(zhàn)事綿延才是最有利的,大周會不斷催動河北的人力和物資投入到這場戰(zhàn)爭中,也不得不對士族作出更多地讓步,何必這么急于幫南朝挽回局勢?”陳翔說道。
高萬徹雙眉微跳,陷入思索。
“松南八部,因為忽而都大汗的威望而不得不歸附,頭人們心中多有不服。勾結(jié)南朝,賣了大汗,能換取更多利益的話,他們絕對不會猶豫?!?p> “你放屁,我們頭人對大汗是最忠誠的?!眲e克速大吼道。
“是啊,你們?yōu)榇蠛垢冻隽撕芏?,可收獲了什么?比起其他的部族,你們的怨氣也最大?!标愊璧纳袂槠届o下來,顯得從容多了。
“殿下小心,這家伙巧言善辯,貫會使詐,示弱,欺騙,偷襲,無所不用其極。我們部落的少主之前就是栽在了他的手上。”木老溫忙說道。
“事情,從來都是越說越明的。再美妙的謊言,說的越多,越容易暴露出破綻。殿下,如今我已經(jīng)被擒,這些人又在害怕些什么呢?他們?nèi)羰钦娴臎]有騙您,又有什么好怕的!”
高萬徹的眉毛皺起,額頭上印出了一道深刻的紋路?!白屗f下去?!彼钢愊韬暗?。
“殿下,狼煙烽火已起,看樣子還是從西邊來的。殿下,從西邊來,意味著又是遠(yuǎn)隔千里出征。南朝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大敗,為什么還有勇氣再來一次千里奔襲?他的底氣是什么,是誰給了他這樣的自信?定然有人背叛了大汗,而且還有不小的勢力。殿下,如果真的是太原陳氏背叛了您和大汗,他們在遼東有多少人馬?能給南朝這種信心嗎?”陳翔睜大了眼睛說道。
高萬徹摸了摸下巴,不做聲。
“殿下,你再想一想。我殺克溫是個偶然的現(xiàn)象,只是他們的借口。哪怕這件事不發(fā)生,他們也會有其他的借口,派人來到撫遠(yuǎn)故城。故意偷稅來賣馬,本身不就是為了引來糾紛嗎?只是實際上碰到了更好的機(jī)會罷了。殿下,這些天來,撫遠(yuǎn)城中拓跋部的人可是越來越多了,此時,狼煙點起的時候,拓跋部的十幾人就正正好好地待在城主府中,這是一個意外嗎?敵攻于外,亂變于中,擒賊擒王,請殿下小心!”陳翔面色嚴(yán)肅地說道。
誅心之言,高萬徹的侍衛(wèi)們不由得重新審視了一番眼前的這些拓跋部的人。
“胡說八道。”木老溫怒斥道。
“報——城中起火了,有兩座倉庫被焚毀?!庇忠幻绦l(wèi)重新進(jìn)來稟告。
“來了,來了。城內(nèi)的奸細(xì)動手了。殿下,他們是知道您在城主府沒有出來,所以敢肆意地制造混亂。殿下,你想想看,我事先不知道您在這兒,可是這些來告狀的拓跋部的人,他們知道您會在此時審問我啊?!?p> 高萬徹沉吟不語。木老溫和別克速還想說話,只見侍衛(wèi)們目光灼灼,按劍待發(fā),不由得一陣猶豫。
“殿下,現(xiàn)在不是猶豫的時候了。如果你不敢下定決心,那就先別管這么多。把我和這些拓跋部的人都關(guān)進(jìn)牢里,您趕緊出去,調(diào)兵入城,維持秩序,鎮(zhèn)壓騷動和叛亂?!标愊杓敝f道。
高萬徹閉上雙眼,以手扶額,片刻之后,嘆息道:“我實在是心亂如麻。委屈你們了。來人啊,把他們都給我關(guān)起來?!?p> “蠢貨,糊涂蛋,殺了這個胡說八道的南朝人,殺了這個胡說八道的南朝人?!眲e克速氣得暴跳如雷,就要抽出貼身的彎刀。
“冷靜,別克速,別中了這個南朝人的計策,別讓高城主誤會我們。”木老溫一把抱住別克速,制止他莽撞的行為?!澳銈円彩牵辉S亂動?!蹦纠蠝胤愿赖?。他本來就是拓跋宏當(dāng)年特地安排來輔佐古力扎的好手,在族中也素有威望。如果說克溫是古力扎身邊最忠心的老狗,那么他更像是一個大管家的地位。他一發(fā)話,勉強(qiáng)控制住了拓跋部的一行人。
陳翔看著這些拓跋部的人,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為了自證清白,我們愿意束手待擒。也相信高城主一定能明辨是非。”木老溫陳懇的說道。
陳翔臉上的笑容更加地嘲諷了。
“裝腔作勢,省省吧。你還想繼續(xù)蒙騙殿下嗎?得了吧,疏不間親,我和殿下多少也算是遠(yuǎn)親,我有什么理由背叛殿下,太原陳氏有什么理由背叛殿下?”陳翔對著木老溫笑道。
木老溫感覺到,自己懷中的別克速,掙扎得更加厲害了。他隱隱有些不安,從一開始,這場審判就沒有按照他的預(yù)想展開。高萬徹似乎給了陳翔太多說話的機(jī)會,態(tài)度也一點點地轉(zhuǎn)變。陳翔那格外自信的笑容,隱藏著些許不妙的因素。
陳翔、太原陳氏、高萬徹,這幾個人名在木老溫的腦海里反復(fù)旋轉(zhuǎn)。看著全副武裝的侍衛(wèi)漸漸逼近,木老溫感覺自己的額頭仿佛有冷汗流出。
萬一……如果……
不會……
可萬一呢……
正在木老溫腦海里天人交戰(zhàn),猶豫不決之時,別克速高喊:“姓高的,你包庇姓陳的,你們是一伙的。擺明了是這個姓陳的搞事,你還要來抓我們,你是不是也要背叛大汗!”
此話一出,高萬徹一愣,侍衛(wèi)們也是一楞,陳翔卻高聲喊道:“陷害我不夠,還想陷害殿下,擾亂人心。你們拓跋部是真的反了!”
眼見侍衛(wèi)們紛紛變色,抽出鋼刀,木老溫不再猶豫,松開別克速,高聲喊道:“我們先沖出去,沖出去再說?!?p> 拓跋部的勇士們早就憋了一股子氣,聽到這話,紛紛抽出貼身短刀,一聲大喝,就往門外沖去。高萬徹的近衛(wèi)們一時間竟然阻擋不住,讓他們一鼓作氣沖了出去。
“殿下,拓跋部反形已露,趕緊追啊?!标愊韪呗暣叽俚?。
高萬徹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情況變化,轉(zhuǎn)過頭,神色復(fù)雜地盯著陳翔,說道:“我感覺還是有點不對,我懷疑你,一直是你在挑撥?!?p> 陳翔跺了跺腳,長嘆道:“殿下,他們?nèi)舨皇切奶?,光憑我?guī)拙湓挘湍茏屗麄兲幼??殿下,你這個時候還猶豫什么啊。唉,殿下若還是疑我,那行。把我關(guān)進(jìn)大牢,容后處置。您趕緊出去調(diào)兵平亂啊。只要撫遠(yuǎn)城的秩序沒亂,些許亂黨,終歸是掀不起什么大浪來的。”
高萬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是馬上又搖了搖頭,然后大聲吩咐:“來人啊,準(zhǔn)備十匹馬,隨我出發(fā)。把陳翔給我綁好了,也一起帶上。其他人,分作兩隊,一隊給我去擒拿方才那伙拓跋部的人,如有反抗,格殺勿論。另一隊人,去城中巡視,告誡所有商旅居民,回到自己的房屋或者營地中,不許亂跑?!?p> “是!”侍從們紛紛領(lǐng)命而去。
高萬徹細(xì)細(xì)地端詳著陳翔,說道:“你說的對,但直覺告訴我,不能全聽你的話。帶上你,出現(xiàn)任何問題,我頭一個殺得就是你,明白了嗎?”
“好!隨殿下而行,我也能隨時出謀劃策,幫助殿下?!标愊杩徽f道。
一刻鐘后,當(dāng)高萬徹的馬隊順著北道沖鋒的時候,三道絆馬索猛地立了起來。駿馬紛紛到地,騎手們一個個摔得鼻青臉腫。還未起身,迅捷的箭矢一個個收取了近侍的性命。正當(dāng)高萬徹一臉茫然的時候,兩側(cè)的房舍里沖出十余名簡裝的武士。陳翔被解開繩索,從容站到高萬徹身前,高萬徹的大腦一片空白,說出了他此生最后一句話:“為什么?”
“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亂!”
說著,陳翔毫不猶豫地斬下了他的頭顱。
平凡之狐貍
四千字大章,二合一。差的,我慢慢補(b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