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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

第二十九章 約時定刻何由人

鐵鷂子 平凡之狐貍 3392 2019-07-12 08:00:00

  傍晚,舉著火把的肅慎勇士來回巡邏,封鎖著東門小城與外界的溝通。城中,陳翔停筆方歇,稍覺困倦,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篤篤篤,敲門聲傳來。

  “請進(jìn)?!?p>  陳翔的話音剛落,房間里瞬間擠滿了人。粗粗看去,除去當(dāng)值戍守城墻的,此時在東門小城的所有屯長、曲長幾乎都到齊了。自守城以來,這些中層軍官也是好多天未曾梳洗,汗?jié)n和血污混雜在一起,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陳翔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從容起身,打開了窗戶,回頭望向眾人說道:“人來的挺齊啊,事兒不小吧?厲言和怎么沒來?”

  “倒也沒什么大事,厲將軍本來也是要來的,只不過有些抹不開面子,只能讓屬下們代勞了。敢問陳先生,如今守城形式愈發(fā)危險,先生可有什么脫身的法子,可與我等分說,我們也好早做準(zhǔn)備。”領(lǐng)頭的一位大胡子的中年屯長腆著臉問道

  陳翔輕笑道:“我能有什么法子,不是早說了,逃生的地道年久失修,之前炸城墻退敵的時候就都?xì)Я?,不堪使用。再者說,就算逃離了東門小城,眼下肅慎人四面圍定,還是無法脫身,又有什么用呢。諸位還是專心固守待援,別分心了。”

  “我們之前就聽說過,陳先生當(dāng)年帶領(lǐng)定遠(yuǎn)衛(wèi)破敵的故事。陳先生未算勝,先算敗,總能給自己人留有一線生機(jī),您又何必瞞著我們呢。我們自問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只是時局如此,眼下人心惶惶,早點(diǎn)知道也能心安不是嗎?”大胡子屯長一邊說著,一邊用粗壯的手指捋著下顎的黑須,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這是厲言和的意思?”

  “厲將軍也是這樣想的?!贝蠛榆姽賾?yīng)和道,其他軍官們也紛紛點(diǎn)頭。

  到了這一步,厲言和是不是真的這么想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陳翔目光灼灼,徐徐掃視眾人,那一張張有些疲憊麻木的臉上有羞愧,有心虛,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fù)的坦然。最后,自嘲地笑了笑,說:“你們來得也巧,若是早兩天,我還真的是無計可施,今天嘛,說不得就有逃生之路的消息了?!?p>  大胡子軍官皺起眉頭,盯著陳翔,略帶挑釁地說道:“推三阻四的,先生這是消遣我們?”

  陳翔倒是不生氣,目光落回大胡子軍官身上,問道:“你是安定楊林,對嗎?”

  “不錯,正是在下,我本是一名曲長,想來也和先生沒見過幾面,先生真是好記性?!睏盍挚徽f道。

  “有擔(dān)當(dāng)?shù)暮脻h子,我早該記住你的。不怪你心急,是我沒解釋清楚。你們也應(yīng)該知道,此城乃絕地,所謂逃生,關(guān)鍵之處不在于離城,而在于離城之后,如何面對肅慎人的大軍。逃生之路,你們要問的不是我,而是在內(nèi)城的楊統(tǒng)領(lǐng)能否接應(yīng),是否接應(yīng),如何接應(yīng)。楊屯長,你說對嗎?”

  楊林抹了一把下頦的黑須,瞪著陳翔,卻還是不得不點(diǎn)頭說道:“先生說的有理?!?p>  陳翔繼續(xù)說道:“我之前已經(jīng)派人去內(nèi)城聯(lián)系楊統(tǒng)領(lǐng)說明情況,約定突圍的時間和地點(diǎn),算算時間,今夜應(yīng)該也該到了。你們?nèi)绻患?,不妨就在這兒等等,到時候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p>  此言一出,緊張的局面頓時緩和了下來。眾人欣喜之余,不由得有些羞愧,陳翔為生路早作謀劃,而眼下眾人的行為形似逼迫,倒是有些枉做小人了。

  此時,如坐針氈的楊林忍不住又問道:”先生怎么能確定,今天一定會有消息?肅慎人隔絕了我們和內(nèi)城的聯(lián)系,傳信的人難免會遇上意外?!?p>  “所以啊,我和派出去的王方定好了日子,便是今天。今日不來,要么是他或死或俘,要么是楊統(tǒng)領(lǐng)不會派人接應(yīng),不管哪種情況,后續(xù)的突圍計劃都必須作廢。所以,只能是今日,今日沒消息,那便是沒有逃生之路了。”陳翔從容地說道,話語中淡定地有些殘忍。

  屋內(nèi)鴉雀無聲,陳翔都已經(jīng)把話說得這么通透,眾人也無話可說,只是將目光射向墻角的木窗,透過窗欞,望向通往內(nèi)城道路上的點(diǎn)點(diǎn)星火。那是肅慎人巡查的火把,點(diǎn)點(diǎn)紅光不再代表溫暖和光明,而是對于前途的血淋淋的威脅。

  在這重新低調(diào)而壓抑的氛圍中,不知過了多久,又傳來了“篤篤篤”的敲門聲。眾軍官慌亂間打開門,又在驚慌失措中推搡起來,連連后退。范康昂首挺胸,闊步走來,腳下仿佛帶著風(fēng)一般撞了進(jìn)來。

  “陳翔在嗎?”范康語氣不善,咄咄逼人。在他的身后,王方苦著個臉跟在后面。再后面,厲言和板著一張死人一樣的臉,面色凝重得嚇人。

  陳翔正了正衣冠,不顧周圍人驚訝的眼光,徐徐行禮,說道:“陳翔在此,范將軍甘冒奇險親自前來東門小城,必有要事,陳翔謹(jǐn)受令?!?p>  范康環(huán)視了一眼周圍眾人,冷笑道:“這倒是巧,人來得挺整,也省得我再召集了。楊統(tǒng)領(lǐng)有些話,要我當(dāng)著城中眾將的面告訴你陳翔,給我好好聽著?!闭f著,范康掏出了懷中的一卷帛書。

  “陳翔洗耳恭聽?!?p>  “陳翔,我讓你去東門小城,是去守城的,不是讓你寫信告訴我,東門小城怎么怎么難守的!突圍?接應(yīng)?虧你想的出來。東門小城的重要性,你不知道?現(xiàn)在要突圍了,現(xiàn)在要接應(yīng)了?早干什么去了?”

  “怎么,不想守了?怕了,慫了?慫的是你陳翔一人,還是城中所有人?不敢守,不想守,那行,我還不稀罕。我告訴你,我部下看的東門處日日連戰(zhàn)不休,羨慕得眼睛都紅了,我歇了這么多天也是手癢了。行啊,你要撤是吧,沒問題,七日后,我?guī)Щ①S親自來守東門小城,就讓你給我滾回內(nèi)城來縮著吧?!?p>  “但是有一句話我得告訴你,在我來之前,東門小城你得給我釘死了。別給我想什么突圍接應(yīng)之類的玩意,我告訴你,七日內(nèi),不管是你陳翔,還是厲言和,還是那怕一個普通的小兵,無論是誰,沖到我內(nèi)城外來叫門的。我不管他說的是突圍,逃亡還是凱旋,我通通一律射殺,以逃兵論處。七日,我要你再守七日,七日后,東門小城里面,活著的人,論功行賞,加官進(jìn)爵;死了的,鄭國公府負(fù)責(zé)撫恤家人,我楊玄羽親自給你填土??傻彩翘恿说模盗说?,那便是叛逆,什么罪,不用我再說了吧。”

  “以后少傳這種娘們話,記住了,給我再守七日!七日后,我親自來?!?p>  范康扯著嗓子大聲吼著,陳翔默默地聽著,臉色不變,最后,長鞠一躬,說道:“陳翔受教了。”

  “楊統(tǒng)領(lǐng)是真的生氣了,他對你很失望,這是他親筆寫的,上面還有冠軍侯的私印,你若不信,可以檢查一下?!狈犊祵⑹种械牟瘯医o了陳翔,說道。

  陳翔拾起帛書,攤開來順手放在一旁,說道:“勞煩范將軍親自前來,豈能有假。陳翔知錯了。”

  楊林和眾軍官面面相覷,又扭頭看向厲言和。很顯然,楊玄羽所謂的這一番對陳翔的訓(xùn)誡,十分里也就有一二分是沖著陳翔,更多的是將矛頭指向了城中已經(jīng)浮動的軍心,多少也有些指責(zé)厲言和治軍不力的潛臺詞。而厲言和依舊板著個臉,一言不發(fā)。

  楊林嘆了口氣,罵罵咧咧道:“七日,那就七日吧,統(tǒng)領(lǐng)大人不讓逃,那也沒其他法子了,最多左右不過是一個死,還能怎么辦。玩命唄。”眾人沒辦法,也只能怏怏而歸。最終,屋內(nèi)還剩下陳翔、范康、厲言和與王方。

  厲言和掃了一眼王方,說道:“你,去門外守著,不許任何人來偷聽?!?p>  陳翔點(diǎn)了點(diǎn)頭,王方才有些不情愿地出門。

  厲言和的雙眼好像一下子活了起來,盯著范康問道:“再守七日?之前我聽陳翔的說法,總共只要守十日就行了。怎么,這么多天過去了,還要守七日?統(tǒng)領(lǐng)大人心里到底有沒有譜,我到底是應(yīng)該聽你的,還是陳翔的?”

  “戰(zhàn)局形勢萬變,豈能拘泥。怎么,你厲言和當(dāng)初信誓旦旦,如今守不了了嗎?”

  厲言和慘然一笑,轉(zhuǎn)頭看向陳翔:“陳季云,城中的物資儲備和城墻的破損程度,你比我了解,你說說看,城中還能再守七日嗎?”

  陳翔不語。

  “還是說,統(tǒng)領(lǐng)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們守到死?”厲言和回首盯著范康,雙眼中充斥著疲憊的血絲。

  “我不也來了嗎?還是說,厲言和,你怕死?”范康冷笑道。

  厲言和自嘲地笑道:“我只是對統(tǒng)領(lǐng)失望了。冠軍侯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縱馬大漠橫行無忌的冠軍侯了,楊玄羽也不再是那個袍澤兄弟生死與共的楊玄羽了。他果然還是鄭國公的兒子?!?p>  范康神色不變,沉聲說道:“厲言和,要知道,統(tǒng)領(lǐng)對你也很失望。有句話,我本來不想轉(zhuǎn)達(dá),可如今,卻也不得不說了。統(tǒng)領(lǐng)托我問你一句,東征戰(zhàn)敗之后,應(yīng)該是知恥而后勇??墒悄隳兀瑓栄院?,你打算敗到什么時候?你以勇武立名,被陳昂一擊而敗;你統(tǒng)帥一部,卻無法凝聚守城人心。你甚至還比不上你爹,他至少用死來為自己的愚蠢贖罪,而你呢?”

  厲言和一楞,面色泛紅,猛然間咳嗽了起來,好像要把心肝脾胃都咳出來一樣。范康心中一慌,不自覺朝陳翔這兒靠了兩步。

  厲言和取出水袋,喝了兩口水,好不容易停歇了咳嗽,轉(zhuǎn)頭向西,喃喃自語:“左右不過一死,左右不過一死。”然后仰天大笑,推門而出,笑聲陰森滲人得如同烏鴉哭墳,讓門外侍立的王方訥訥無言。

  陳翔拍了拍范康的肩膀,扶他坐下。范康取出水袋喝了一口,徐徐吐出一句話來:“這種事兒再也不做了,太損陰德了?!?p>  “一人哭何如一軍哭?一軍哭何如一國哭?沒辦法,我們要時間,時間?!?

平凡之狐貍

抱歉,前段時間事情很多,斷更了挺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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