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焰看了他一會兒，想弄明白這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如果他是純粹的敵人就很好揣度，可實際上并不是。倒不是說他可以做朋友，而是在他所經(jīng)歷過的絕大多數(shù)事件中，每個人的立場都是會隨時轉變的。
眼下北山的情況有些復雜。他從前跟過比如今更復雜的案子，可牽扯沒這么大。有特情局、宗道局、促進會、世界樹，似乎還有個克拉肯。大家的目標都很一致——想要弄清楚當年的赫爾辛基大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毫不懷疑鄧弗里來北山另有特殊使命，但如今迫于某種形勢與自身動機，不得不暫且同他“合作”。這樣一個人的心思太難猜了……不過有件事倒可以肯定。
這家伙暫不會對楊桃起壞心思。他當真出了手，在身份已經(jīng)暴露到這種程度的情況下絕離不開北山。他可是格拉斯哥侯爵，不會想用自己的命去換農(nóng)場少女的命。
于是李清焰點點頭：“好。那么，你照看好楊桃。如果她沒命了，鄧先生的下場用不著我說?！?p> 鄧弗里一笑：“至少在我還是她的教習的時候，不會對她做什么。這是我做人的底線。”
李清焰向門內看了一眼，沒同少女告別，轉身走進黑暗里。
待腳步聲也消失，鄧弗里才輕出一口氣。
他不樂意同李清焰打交道……因為說話的時候實在太累了。這人像一條泥鰍，還是擁有鋒利牙齒的那種。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鉆個空子、咬上一口。
然而這種人還只是個連特情局北山總部都沒走進過的家伙……整整在外潛伏了四年。這是亞細亞政府的天然缺陷之一。他們人口太多、修士太多。因而覺得人才從不是什么稀缺資源，妖魔更不是。如果是在亞美利加，李清焰這種人會得到重用的。
他想要轉回身走到房間里再對楊桃說幾句話，然后離開這兒。但懷里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愣了愣，取出看一眼號碼。隨后直接離開了。
他走出進修生公寓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頂?shù)谋鄙浇Y界上出現(xiàn)些大大小小的光暈，很像是在濃云掩住天空時陽光投射在云上的模樣。就意識到那該是修士們出手了，他們沒想過殺死龍王，但在試著將它引開。
他還知道如果這些修士失敗了，就會有十幾枚威力巨大的導彈射向遠方荒原的某處無人區(qū)，在那兒制造巨大爆炸，吸引龍王調轉方向。
無論亞細亞還是亞美利加現(xiàn)在都更傾向于用這種法子來對付荒魂，在絕大多數(shù)時候也的確有效?；幕晡找恍┠芰恐笸ǔ芸煜Р灰?，得隔上幾年甚至幾十年才再次現(xiàn)身。
但修行過的人都清楚這種法子僅是在不愿叫城市遭受巨大破壞的情況下的權宜之計。那些東西吸收能量、消失，再出現(xiàn)就變成了低能體——被吸走的能量都用到哪兒去了呢？
他同場地當中幾個熟識的學生打了招呼，叮囑他們注意安全、注意紀律，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等待約五分鐘，電話再一次打過來。鄧弗里接起。
那邊的人報了一個暗號，他對上了。于是那邊蒼老的聲音說：“為什么還沒有殺死那個女孩子？”
鄧弗里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導師，是我搞砸了?！?p> 那邊略沉默一會兒：“說說看?！?p> “我摻雜了私人感情。來到北山之后有人委托我殺掉一個叫李清焰的人——這人是林小曼的愛慕對象。于是我想先……拿他放松放松。”
他頓了頓：“沒想到他很難對付而且很聰明——為了脫身我不得不對他說出我的身份，因而暴露了。如果我現(xiàn)在殺死那女孩，可能走不出北山?！?p> 隔了一會兒，那邊的人才說：“丹佛，我提醒過你，一定要擺脫自己的獵人心態(tài)。你的目標不是你的獵物、不能用來取樂，而該視為旗鼓相當?shù)膶κ??！?p> “是的?！编嚫ダ飸M愧地說，“我又犯了同樣的錯。我在試著補救。”
“那么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鄧弗里想了想：“導師，在此之前我想說一些個人觀點?！?p> “可以?！?p> “您不知道亞美利加人為什么想要殺死那女孩兒。我試著同促進會的那位理事長談了談，發(fā)現(xiàn)他似乎也不清楚為什么要殺那女孩兒。這一切都是亞美利加人的指令，而無論我們、促進會、還是克拉肯的那個潛伏者，都在執(zhí)行他們的命令?！?p> “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兒——他們?yōu)槭裁床磺宄亟o我們指示，而用那種模糊的暗示？‘不能讓那個女孩對計劃產(chǎn)生影響’——這是我們收到的指示。但為什么呢？”
“我現(xiàn)在懷疑那女孩死掉也許對我們而言不會是好事情，僅對亞美利加人有益。導師，您知道我們不是他們的傀儡或者仆從，我們有自己的目標。我們也想要得到赫爾辛基甚至起源的秘密。”
電話那頭的人沉悶地咳了幾聲：“你是說，你不想殺死她了？”
鄧弗里略一猶豫：“命令沒有指出時間、期限，因此我想不必太急。前些天我把女孩兒弄到了自己身邊，這幾天一直在檢查、觀察她，想要找出她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別之處。可遺憾的是除了是一個無靈者之外，她看起來相當普通。但正是這種普通叫我疑心……這樣的人怎樣影響到起源計劃和豐饒女神工程呢？”
“而到今天為止，促進會的人也沒有再對她出手。我懷疑促進會的那位理事長也和我生出了同樣的疑惑、擔憂。甚至……我有另一個略有些荒唐的猜想?！?p> “說說看，丹佛?！?p> “也許重要的不是這個女孩，而是‘殺死這個女孩’這件事。我們和促進會同時得到指令、同時動作，會引起亞細亞情報部門的高度關注。這樣，注意力被集中到我們身上，亞美利加人就可以做他們自己想要做的事了——要知道我們現(xiàn)在也正在以類似的方法對付北山的情報部門?！?p> 那邊略沉默一會兒：“有這個可能。但你忘記了一點——信用。對我們而言殺死那女孩不是一個指示，而是一個委托，我們必須完成它?！?p> 鄧弗里低嘆口氣：“導師，我沒有忘記這一點。再給我?guī)滋斓臅r間。我向您保證，在促進會開始他們負責的那一部分行動之前，我會解決她。”
這一次那邊沒有沉默：“我相信你，丹佛。”
“感謝您的信任?！编嚫ダ镙p出一口氣，“您那邊已經(jīng)零下二十度了，請注意身體?！?p> 他拿著電話聽了一會兒，那邊掛斷。
于是他走到窗邊向外看——北山結界開始被密集的閃電映亮。
龍王發(fā)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