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生死之說

　　那一夜，景芳鎮(zhèn)下了很大的雨，這些雨沖洗了一切不干凈的東西。令長久知道，有一位姑娘在等下一世的相遇，卻不想在這一世留下任何足跡，人大抵都是這樣的，不愿就是不愿，不喜就是不喜，能走得干脆利落，也能把想毀滅掉的都帶走，只余給一些還活著的人一些回憶和念想。

　　姻緣冊上的名字已然是鮮紅的字體，令長久明白，第九世，他們只能這樣離散。黎水沒有白雪落那樣的好運(yùn)氣，命中星已然湮沒，再無回位的可能，只能等下一世輪回。即使對世事淡然，令長久卻終歸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位正值韶華的姑娘從自己面前跳下，自己無法做到淡然面對，這一點(diǎn)，她必須承認(rèn)。

　　令長久去了一趟天界司占閣，并非是興師問罪，只是簡單地問了卜機(jī)一些事。卜機(jī)也很是無奈，并非是他懶怠，只是身為司占，總有天機(jī)不可泄漏，說得清楚明白一些，他雖掌握著凡人命運(yùn)，可總有一些事不是神能掌控的了得，就如同那脫韁的野馬一般，你本是要讓它往東走，可脫了韁，它還能聽你的嗎？多半沒有幾匹馬會聽，要不怎么叫作野馬呢！

　　卜機(jī)掌管人的命運(yùn)，也是根據(jù)凡人的命中星填寫的，若是命中星相沖，他就是再能寫，也斷然不能將這相沖的事實(shí)改寫，只能做緩兵之計(jì)，凡人追求美好圓滿，他一個司占，同凡人無冤無仇的，何必要多刁難他們呢，能將他們的命運(yùn)安排得好一些就斷然不會差。奈何還總是有人罵道老天不長眼，真是吃力不討好。

　　令長久也知道，天上的仙家大多都是修道之人，卜機(jī)算是名正言順的一個，道家也講究許多，諸如人的生死命數(shù)便有許多講究。她既不是道家，也不是佛門中人，對生死一事，想來看得開。只是從前不知人的生死竟可蘊(yùn)含諸多情感，即使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也希望他好好活著，可終究有時也只是希望罷了。

　　令長久不知命中星究竟有何淵源，但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命中星不受任何力量所控。卜機(jī)也只不過是根據(jù)相生相克這一基本的理念來撰寫世人命運(yùn)，而結(jié)果究竟如何，不知道便說是天機(jī)不可泄露，委實(shí)敷衍。倒也不談這命中星，令長久讓卜機(jī)占了黎水的下一世命中星，情況依舊不大好，第十世他們能不能成為夫妻也很難說。

　　用峘尋鏡探了探，雖是預(yù)測到了，可終究還是有變數(shù)的，有誰能料到下一世他們的命中星會成什么樣!

　　既已到了天界，令長久便也要去見見月老，掌管姻緣的，說到底，月老才是那個牽紅繩的人，如果連他都無能為力，那以后再遇見苦命鴛鴦，她真的只能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什么也做不了。辭別了卜機(jī)，令長久便往月老殿趕去，只是走到半路，卻好巧不巧的碰見了那冷面少年帝王伯亭珺。令長久也不能假裝沒看見，向他點(diǎn)點(diǎn)頭，沒尋思著該如何說話，卻在尋思著伯亭珺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處。

　　良久，伯亭珺那毫無感情的雙眸隨意看了她一眼，似是像對著空氣一般說道：“女君今日好雅興，到我天界一游?！绷铋L久燦若星光的眼眸閃了閃，淡淡道：“辦一些差事而已，談不上雅興?！彼挂猜牫霾がB方才的那一番話的含義，無非就是想說自己不在凡間好好待著，覺著自己還有什么圖謀。她倒也不介意，反正昆侖總歸是要回去的，只是時機(jī)還未到。

　　伯亭珺目光沒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從始至終都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只聽他道:“那還真是辛苦女君了!本座還有事，就先不打擾女君了。”令長久微微側(cè)首，低眸，不失禮貌的一笑，伯亭珺已踩著祥云走遠(yuǎn)。再回眸時，令長久也只在心中默默道：“有事？他看上去可清閑得很?！辈辉俣嘧鐾Ａ?，令長久便往月老殿方向趕去。

　　一入門，便看見不少紅線交錯，縱橫捭闔，乍一看，甚為雜亂無章。令長久微微蹙眉，燦若星光的眼眸中有幾分嫌棄的意味，她大抵能明白玉無卿為何一口一個老糊涂的叫著月老。這紅線雜亂不堪，即便是年輕氣盛的人看著，這是分不清哪根是哪根，更別提是月老那上了年歲的。

　　令長久好不容易才走到正殿，卻覺著自己一陣眼花繚亂，找不見月老的影子，顧忌著天界安寧，不宜大聲喧嘩，心中更是無奈。正想著改日再來拜訪，令長久突覺在那紅繩堆里有一物在蠕動，心想這八成便是月老。果不其然，待靜靜等了一會兒，月老便從那紅繩堆中艱難的爬出來，全身都還繞著紅絲。月老本就生的具有喜感，再見那一副擺脫不了紅繩，氣急敗壞的模樣，便更讓人忍俊不禁。令長久也算是給了月老面子，只是勾唇一笑，卻并未笑出聲。

　　良久，月老仍為掙脫開來，便索性讓那些紅繩掛在自己身上，一個激靈，便無意間瞧見了令長久，瞬時露出無害的笑臉，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忙走近，開心道：“丫頭，坐坐坐。”

　　令長久又是一笑，看看這紅絲線漫布，卻有點(diǎn)笑不出來了，她委實(shí)找不到一處可坐的地方，正猶豫著，看見月老很是隨意的坐在紅線堆上，又愣了一會兒，便也勉強(qiáng)坐下了。方坐下，便聽月老笑兮兮的說道：“怎么今日這么得閑來我這兒坐??？”令長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一事未明，特來求解?！痹吕系纳袂閲?yán)肅了一些，道：“哦?何事不明？”

　　令長久輕呼一口氣，低眸淡淡道：“您老人家以紅線來牽姻緣，按理來說應(yīng)該每一段姻緣都是圓滿的，可為何······”話還未說完，月老便已了然，皺著眉頭，摸著胡須，一本正經(jīng)道：“牽絆太多。你說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不是事事都由神仙管著，有些東西可變，有些東西不可變。像冥府閻君那老不死的，他只管死人的事，至于那死人還有什么愿望，你說，他應(yīng)該管嗎？哎，沒有東西是萬能的，老夫這紅繩更不是萬能的，老夫?yàn)樗麄兇盍司€并不意味著他們就能在一起，還有卜機(jī)那小子的司占籍管著呢。要不說人是最復(fù)雜的東西，整天沒事凈瞎想，想多了，要不是媳婦兒跑了，要不就是丈夫死了，藕斷絲連，纏纏繞繞，就像我這月老殿，分不清的！”說著，月老還指指自己的正殿，令長久也是一聲感慨，原來他還知道自己的殿是有多么的慘不忍睹。如此形象化的表述，令長久似乎也明白了，不由得又想起白雪落死時的那一番糾結(jié)，委實(shí)是復(fù)雜的很。

　　令長久笑笑，并未說什么。只是看著那錯綜復(fù)雜的紅線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您老人家迄今為止已經(jīng)搭錯了幾根繩？”此言一出，月老那表情就僵住了，意味深長地看了令長久一眼，又不動聲色的轉(zhuǎn)過眸，不知是看向何處。

　　在天界待了快一天，令長久也該回天水閣了，便向月老辭別，回天水閣，不知為何，令長久心中總有種急切的感覺，想要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