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九章:皆大歡喜
保長康六爺家也難以幸免地被黑虎溝的饑民們吃了大戶。這在往年是絕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康六爺財大勢大,家丁眾多,欺男霸女,獨(dú)霸一方。在黑虎溝,康六爺不仗勢找上誰家的麻煩,就算給佛祖燒上高香了,誰還敢想去招惹他呢?但所謂眾怒難犯,看著黑壓壓的饑民如螞蟻般涌進(jìn)家院,康六爺只得忍痛舍糧保命,在他的心里卻存下了這口惡氣。
好在當(dāng)?shù)匾恍┥鐣骶栀浟速c災(zāi)糧。黑虎溝的鄉(xiāng)親們得到了一些糧食,也就不再像饑餓時那樣能抱成一一團(tuán)一,散了人氣??盗鶢攨s又恢復(fù)了神氣,捐贈下來的糧食,到了他手里,十成要被截留去七成,他說這是為了彌補(bǔ)吃他大戶的損失,剩下的三成糧食分到百姓手里,為數(shù)少得可憐。
鄉(xiāng)親們有膽大的就想到縣里去告康六爺?shù)臓睿麄兺婆e了圖五娃的爹圖有賢為代表。圖有賢是黑虎溝的私塾先生,識文斷字,會寫狀紙,這是鄉(xiāng)親們推舉他為代表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圖有賢身上有讀書人的傲骨,自視清高,從來看不起花錢捐了個保長的康六爺,對他在鄉(xiāng)里的惡行更是氣憤有加。康六爺那一族的子弟,要上他的私塾,他一個也不收,全都找了托詞拒之門外。兩人間早就有暗藏的矛盾。
圖有賢連夜寫就訴狀,大義凜然地來到縣府大衙,痛陳康六爺之罪行,為民叫屈請愿。然而,那慷慨陳詞的訴狀遞了一次又一次,官司卻如泥牛入海毫無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到了年尾,鄉(xiāng)親們砸鍋賣鐵湊的盤纏已花得一精一光,圖有賢只能在心底里怒罵“官官相護(hù)”,無可奈何地回到了黑虎溝。
回家的那天下著大雪,圖有賢一步一個踉蹌地走到了村口,眼看著屋門在即,突然從不遠(yuǎn)處的康家大院旁傳來一聲一槍一響,圖有賢應(yīng)聲倒地。事后有鄉(xiāng)鄰說曾在一槍一響后看見康家的一個家丁背著一槍一口還在冒藍(lán)煙的長一槍一縮進(jìn)了康家大院。眾人推斷,是康六爺指使家丁打死了圖有賢,一來是為被他們這些窮鬼吃了大戶出口怨氣,二來是殺雞儆猴,告訴大伙和他康六爺作對只能是死路一條。
突遭橫禍,圖五娃的一媽一在看了一眼丈夫被抬回來的一尸一體后,慟哭一聲就昏了過去。過了好一會兒,她慢慢醒了過來,但已是氣若游絲。她拉著圖五娃的手悲慘地叮嚀:“可憐的五娃,你要一輩子記住我的話,餓死不做賊,冤死不告狀”話未說完,竟死在了圖五娃的懷中。
圖五娃悲痛欲絕,硬是在父母合葬的墳前順著溯雪跪拜了一一夜。第二天起身的時候他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話:“爹,一媽一,我一輩子記住不做賊不告狀,可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找康六爺去報!”
圖五娃的話不知怎的傳到了康六爺?shù)亩淅?,康六爺不但沒顯出絲毫的懼怕,反而還“嘿嘿嘿”地樂了:“圖五娃要?dú)⑽?哼!我量他有那心沒那膽!叫他只管來找我,我夜不閉戶等著他來提我的人頭!”
康六爺為何敢如此囂張?并非他膽大不怕死,而是他確實(shí)沒把圖五娃放在眼里,圖家先前有四個孩子,但都未能成年就夭折了。圖有賢在近四十歲的時候,才又有了這個兒子——圖五娃。老兩口把他像個女娃一樣嬌養(yǎng)著,苦活累活從不讓他干,只是跟著圖有賢大讀四書五經(jīng)。圖五娃長到現(xiàn)在的十七八歲,卻是男兒形女兒身,骨瘦如柴,除了能寫一手“瘦金”好字,怕是連一把稍重的斧頭都拿不動,膽小得看見殺雞都得閉上眼躲得老遠(yuǎn)。這樣的一個人,別說是康六爺沒拿他當(dāng)盤菜,就連左鄰右舍也都認(rèn)為他是在說氣話,發(fā)泄心中的仇恨而已。
不料,圖五娃卻動了真格。他先是賣了自家的兩畝好地,然后拿著錢到太原城里買了把半新的盒子一槍一,捎帶幾百發(fā)子彈,躲在離黑虎溝幾十里之外一個荒無人煙的山坳里練起了一槍一法。幾個月過去,圖五娃的一槍一法竟能百發(fā)百中。當(dāng)圖五娃自我感覺與他印象中的殺手、歹人水準(zhǔn)基本接近時,他潛回了黑虎溝,準(zhǔn)備向康六爺討還血債。
時值麥黃六月,鄉(xiāng)鄰大都下地收割莊稼去了,村里一片寂靜。康六爺悠閑地躺在竹搖椅上,在自家的大門洞里乘涼。圖五娃悄然靠近,已經(jīng)看見了康六爺光禿禿的腦袋。為了壯膽,他“咕嘟”一聲灌下一口隨身帶的烈酒。
待康六爺發(fā)覺眼前有個黑影一閃,忙起身查看的時候,圖五娃黑一洞一洞的一槍一口已經(jīng)頂在了他的頭上。康六爺一驚,差點(diǎn)兒沒坐在地上。但當(dāng)他看清面前拿著一槍一的是圖五娃,他長松了一口氣,慢慢地又躺倒在了竹搖椅上??盗鶢敋舛ㄉ耖e,繼續(xù)一抽一他的旱煙袋。他用一只眼睛怪怪地斜瞅著圖五娃,眼里滿是輕蔑。
圖五娃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臉紅得如同是潑了血,手也莫名其妙地抖著,仿佛隨時就要扣響手中攥著的盒子一槍一。但康六爺身一子沒挪,姿勢未變,目中無人地一抽一完了一袋煙之后,這才開了口:“五娃呀五娃,你也不看看你那熊樣,你以為我?guī)滋鞗]見你,你就能成一精一做怪啦?”
圖五娃受了侮辱,氣得肝膽俱裂,眼珠血紅。他咬了咬牙,只聽得“叭”的一聲脆響,康六爺連忙扔了手里的旱煙袋,用雙手捂住了頭??墒?,幾十秒過去,他竟一點(diǎn)疼痛的感覺也沒有,他動了下一身一子,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差點(diǎn)兒沒笑得背過氣去。原來,那一聲不是一槍一響,而是圖五娃從嘴里發(fā)出模仿一槍一響的聲音。他終究是下不了殺人的手。
康六爺?shù)拇笮?,引來了家丁。他們上前如老鷹捉小雞般奪下了圖五娃的一槍一,將他打得滿臉是血。一個家丁討好似的請示康六爺是否要打死圖五娃,以斬草除根。康六爺又是滿臉的不屑:“憑他那一泡蛤蟆尿就能沖走的樣,還能翻了天?讓他滾!”
家丁狠狠地照著圖五娃的屁一股就是一腳,圖五娃一頭栽倒在康六爺家的大門外。從此,圖五娃在黑虎溝一帶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個地方。
春去冬來,轉(zhuǎn)眼過了一年。這年的年三十,康六爺收到了一封信,竟是圖五娃寫來的。信里只字未提報仇之事,只是說他離開黑虎溝后一路打短工到了廣州,如今已考入了黃埔軍校。信的末尾還對康六爺致了謝詞,說要不是康六爺當(dāng)時一逼一迫,他也不會離開家鄉(xiāng),也就不會有如今的遠(yuǎn)大前程。
看完圖五娃的來信,康六爺雙手抖個不停,臉色難看得如同死了親爹,他喃喃道:“讀書人考取了功名,這可是件大事!一旦他做了官,取我一性一命還不是易如反掌?”
這封信如一塊巨石般壓在了康六爺?shù)男念^,使他坐臥不寧,不久便臥床不起,康六爺?shù)倪@次驚嚇,整整病了三個月才有所好轉(zhuǎn),但身一體已大不如前,走路顫顫巍巍,雙眼暗淡無光。那封信的一陰一影依然在他的心中,只是讓時間淡化了些許。
如此過了近一年提心吊膽的日子,但一年中卻無任何事情發(fā)生。挨近年關(guān)的時候,康六爺感覺到了一絲平安,身一體狀況也有所好轉(zhuǎn)。
不料,到了年三十,郵差再次來到康六爺?shù)募议T口,同樣是送來了圖五娃的又一封信。康六爺接過信,啟開,身一子已因巨大的恐懼而抖個不停。信中還是只字未提復(fù)仇之事,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康六爺,他圖五娃學(xué)業(yè)已經(jīng)完成,目前在閻錫山大帥手下任參謀,待過完年他要陪同一些長官到這個縣里來視察,屆時他會回黑虎溝看望康六爺?shù)模?dāng)面謝謝康六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