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黯然分別
凡事總有例外，這天，文紹桂打開家門，發(fā)現(xiàn)門前稻草堆上，一個二十多歲的乞丐正躺著呼呼大睡。文紹桂走近踢了乞丐一腳，說：“快滾！”誰知那乞丐理也不理，翻了個身，繼續(xù)打起呼嚕來。
文紹桂好不氣惱，轉(zhuǎn)身回到院子里，拉出一條大狗。這大狗名叫“旺財”，有藏獒的血統(tǒng)，身長三尺、高及人腰、膘肥體壯、吐舌齜牙，好似吃人的惡魔。原來，難民不敢到文紹桂家門前乞討，就是因為這條惡狗。俗話說“狗眼看人低，咬窮不欺富”，旺財至少咬了二十多個乞丐，輕則破皮，重則折骨。這亂世里縣官都跑了，哪還有人處理這些事情。于是乞丐們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文紹桂家有條惡狗，再也沒人敢到他家門前乞討。
文紹桂把旺財拉到門口，奇怪的是，這回旺財沒有和以往一樣，沖出去咬那乞丐，反而一抽一一抽一鼻子，將尾巴夾了起來，怎么也不邁步了。
見旺財不肯出門，文紹桂只好抓著它脖子上的項圈，使勁往外拉。沒想到，旺財居然和文紹桂較上了勁，死活不愿出院子。文紹桂來氣了，硬把旺財拽出院子，一直拽到乞丐面前。讓文紹桂目瞪口呆的是，旺財見到乞丐，竟然伏下一身一子，兩只爪子趴在乞丐面前，腦袋貼在爪子上，渾身瑟瑟發(fā)一抖。
“這狗怎么了？”文紹桂莫名其妙，隱隱覺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機(jī)。旺財是一個朋友送給文紹桂的，朋友說，旺財非常機(jī)靈，能識別人的身份。當(dāng)時文紹桂不相信，就換上仆人的粗布衣服，再讓仆人穿上自己的華服，來到旺財面前。旺財果然厲害，對著仆人狂吠不止，卻把頭往文紹桂身上蹭，討好他，文紹桂這才信了。后來又試了幾次，次次靈驗。
旺財識人從沒出過差錯，可現(xiàn)在它竟然趴在一個乞丐面前，嚇得瑟瑟發(fā)一抖……難道，面前這人不是真正的乞丐？文紹桂突然想起，前不久自己和鄉(xiāng)紳們聚會，聽說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許多皇族南下逃命，淪落到民間。難道眼前這人真的大有來頭不成？
想到這里，文紹桂又把面前這個乞丐細(xì)細(xì)打量了一遍，只見他手指修長，皮膚白凈，一看就不是勞作苦力之人。再看看旺財?shù)淖藙?，兩只前爪趴地，頭伏一在爪上，不正是低頭跪拜的姿勢嗎？難道眼前這人，竟是大明的皇室后裔、鳳子龍孫？
文紹桂想到此，忙把乞丐叫醒：“快醒醒，跟我到屋里暖和一下?！?p> 乞丐一揉一一揉一眼睛，看了一眼文紹桂，張口道：“算了，我還是走吧?！蔽慕B桂聽乞丐說的一口純正京腔，不由對自己的判斷又多了幾分把握。
“這兵荒馬亂的，你能去哪？就留在我家里吧?！蔽慕B桂再三挽留，把乞丐拉進(jìn)家里，又讓仆人拿來好酒好肉侍候。面對滿桌飯菜，乞丐也就不客氣了。文紹桂在一旁細(xì)細(xì)觀察乞丐的吃相，只見他舉止斯文，怎么看怎么像是貴人出身。吃過飯，文紹桂就旁敲側(cè)擊地問道：“請問先生貴姓，在哪里高就？”
乞丐猶豫了一下，說：“我名叫衛(wèi)巍，是河北滄州人氏，一向在家種地，只因連年戰(zhàn)亂，無以為生，只好南下流一浪一，茍活于人世?！?p> 文紹桂聽衛(wèi)巍用詞文雅，不由暗暗點(diǎn)頭，又見他沉思了半天，才說出這番話來，就知道他說的是假話。是啊，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如果暴露了身份，說不定立刻會惹禍上身。文紹桂暗地思量：眼下局勢復(fù)雜，很難看清勝負(fù)，大明雖然日漸衰落，到底有三百年根基，自己若留下這人，一旦大明重奪江山，自己就是大大的功臣……
于是文紹桂就將衛(wèi)巍留在家里，天天好酒好飯款待。這天，衛(wèi)巍被文紹桂灌醉了，文紹桂趁他迷迷糊糊時，在他耳邊再次細(xì)問他的身份。只聽衛(wèi)巍醉言醉語地說：“我、我是朱三太子……”話音未落，就醉倒在地。
文紹桂聽后暗自竊喜，不由得又有了另外的打算。原來他年近五十，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取名文鳳英。年初，縣太爺?shù)膬鹤涌粗辛宋镍P英，派媒婆上門說親，文紹桂慨然應(yīng)允，已經(jīng)收下聘禮，只是尚未過門。不料上個月，縣太爺聽說清兵南下，嚇得丟下縣衙，全家倉皇逃走，至今沒有消息。
文紹桂暗想，與其將女兒許配縣令之子，不如抓住眼前的機(jī)會，攀上皇親。到時就算縣太爺回來了，自己是皇親國戚，他拿自己也無可奈何。
打好算盤，文紹桂就找到女兒，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文鳳英一聽，父親竟然悔婚，還要把自己嫁給一個乞丐，頓時哭了起來，怎么也不肯答應(yīng)。文紹桂見狀，心生一計，對女兒說：“唉，鳳英，我給你說實話吧，你那未婚夫全家早在半個月前就被強(qiáng)盜所殺，我把他的一尸一首找到，埋了。一直沒敢告訴你，是怕你傷心?，F(xiàn)在正值亂世，給你找個丈夫，也是怕我和你一媽一出了什么意外，好歹還有個男人保護(hù)你??！”
文鳳英聽了這番話，哭了半天，最后只得答應(yīng)下來。文紹桂怕中途變卦，就趁熱打鐵給衛(wèi)巍和女兒舉辦了婚禮，讓兩人入了洞房。
文鳳英和衛(wèi)巍成親后，也算恩一愛一，不過，文鳳英一直耿耿于懷，怪父親把自己下嫁給一個乞丐。文紹桂就悄悄對女兒說：“你知道什么，衛(wèi)巍的真實身份是堂堂的朱三太子。只不過現(xiàn)在是亂世，你若問他，他肯定不會承認(rèn)?！闭f著還把旺財?shù)呐e動告訴了女兒。文鳳英也知道旺財有識人的本事，只好相信了父親的話。
事情常常出乎人的意料，文紹桂一心指望大明重整江山，不料清兵所向披一靡一，不久就攻到了歸州縣。一一夜之間，大明的歸州縣變成了大清的歸州縣。文紹桂本想混個皇族當(dāng)當(dāng)，沒想到現(xiàn)在衛(wèi)巍卻成了累贅，只好打落門牙帶血吞。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過了兩年多，天下漸漸太平，縣令的兒子柳青浩回來了，找上門來說他要娶文鳳英。文紹桂只好告訴對方，說以為他死了，已把女兒許配他人。
柳青浩無言以對，不過，他對文鳳英還不死心，就花錢買通了一個家丁。家丁暗通消息，終于把文鳳英約了出來。見到了曾經(jīng)的未婚夫，文鳳英才知道父親騙了自己，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她把父親的想法和盤托出，將衛(wèi)巍的身份也說了出來。柳青浩讓文鳳英跟自己私奔，文鳳英卻哭著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事已至此，只好跟衛(wèi)巍過一輩子了。”
柳青浩聽了，心里憤憤不平。按那時的禮法，文鳳英本是柳青浩未過門的妻子，平白無故被戴上了一頂綠帽子，柳青浩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突然，他想到：文鳳英不是說衛(wèi)巍是朱三太子嗎？現(xiàn)在順治帝雖大赦天下，可對大明皇室一定不會放過的。想到這里，柳青浩惡向膽邊生，直奔?xì)w州縣衙，向縣令告了一狀?？h令一聽竟有此事，不由大驚，立刻派人把衛(wèi)巍和文紹桂緝拿到縣衙。
聽說衛(wèi)巍是朱三太子的事泄一了密，文紹桂不禁仰天長嘆：“天要滅我啊！”不料一旁的衛(wèi)巍卻叫道：“冤枉呀冤枉！草民只不過是朱三太子的廚子。李自成入京后，我隨著朱三太子逃離京城，沒想到中途失散了，獨(dú)自流落到歸州縣?！?p> 縣令就問：“那你說說，為什么文家的旺財不咬你？”
衛(wèi)巍苦笑道：“其實，小的只是個狗屠夫，世代以殺狗為業(yè)，做得上好的狗肉宴，到我這里已是第十代。朱三太子嗜狗肉如命，就把我招入府中，做了他的專職廚子。進(jìn)府后我很少做體力活，所以養(yǎng)得細(xì)皮嫩一肉，也見過一些大場面。這次流落到歸州縣，饑餓難耐，聽說文家的狗喜歡咬人，就想騙來殺了吃。沒想到那狗果然聰明，識得我是殺狗的，就趴在地上求饒，卻被我岳父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