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天色如魚肚翻白,屋子里殘燈如豆。
“老夫人?老夫人!”伍戉青焦急的喚了幾聲,老太君毫無反應(yīng),蒼老的雙目空洞地看著帳頂。
若不是摸到微弱的脈搏,她真的擔心,自己還沒來得及通知蕭盛,老太君就去了。
“老夫人~~~”
“二夫人用力!用力!快了!”孫遙耳邊有兩個聲音重疊,一個是青丫頭心急的呼喚,一個是穩(wěn)婆催促的低呼!
青丫頭的呼喚越來越模糊,疼痛反而越來越清晰起來。
十個月,她終于忍到了臨盆的時候。
孫遙抓著床沿的柱子,牙關(guān)緊咬表情猙獰,下半身撕裂的疼痛,一陣又一陣的襲來。
她幾乎是要擰斷手中的床柱,從頭到尾不吭一聲,哪怕疼得孫遙渾身痙攣。
“生了!生了!。”穩(wěn)婆在屋子里高呼著。
孩子啼哭聲隨后在孫遙耳邊響起。
終于解脫了,孫遙閉眼,神智一松昏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屋子里已經(jīng)清理過了,被褥也是干燥溫和的,謝熔抱著孩子坐在床頭,見她醒來便捧著孩子,湊過來給孫遙看。
“紅紅的,還看不出模樣來?!彼麥喩砩舷拢劢敲忌叶纪钢鵀槿烁傅南矏?。
說春回大地,暖人心脾都不為過。
孫遙目光越過他手里的襁褓,落在謝熔面上,說道:“我餓了,想吃東西?!?p> 抱著孩子的男子目光漸沉,輕輕拍撫的手,停了下來。
兩人對視著,最終,謝熔妥協(xié)了。
“好。”他把孩子放到妻子身旁,扶起人靠在軟墊上,又柔聲說道:“熬了湯和粥,你先吃哪一樣?!?p> “湯?!?p> “夫人,孩子大名爹爹定了,謝恒,乳名還沒取?!?p> “湯呢?”
謝熔長嘆一口氣,端了一碗雞湯過來,素凈的勺子攪著金黃透明的湯汁。
他勺了半勺,薄唇抿了一口,尚溫。
“先喝雞湯罷。”
她又渴又餓,看他慢吞吞的,一副仙人下凡的樣子,不免柳眉一擰。
在謝熔詫異的目光中,孫遙直接奪過了那一小碗雞湯,一飲而盡。
謝熔到底是底蘊深厚世家子弟,教養(yǎng)根深蒂固,看著妻子牛飲的模樣,還能柔情款款的捏著絲絹給她擦嘴。
“夫人,還想吃些什么。”
“肉,米飯,越多越好?!睂O遙身上這塊肉終于卸貨了,她一身輕松,就想大口吃肉,大口吃飯。
“嗯,先喝碗肉粥墊墊肚子。”
等孫遙吃飽喝足了,謝熔又抱起了孩子,遞到妻子懷里。
孩子包裹在紅色的襁褓里,和別家的孩子也沒什么區(qū)別,安安靜靜的握著小拳頭睡覺。
孫遙沒有抱他,任由謝熔這么雙手托著靠在自己肚子上。
國公夫人應(yīng)該很喜歡,因為孫遙看出這個孩子五官無一處像自己。
“夫人,恒兒,還沒有乳名呢?!敝x熔寵溺的看著小嬰兒,指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孩子鼓鼓的面頰,小嬰兒下意識嘬了嘬小嘴巴。
安靜又可愛。
“我累了,把孩子送到乳母那兒去吧?!笨匆部催^了,孫遙對這個折磨自己一天一夜的謝家香火沒甚耐心。
更沒有興致逗弄。
產(chǎn)婦坐月子,兩個有經(jīng)驗的老媽子伺候著,孫遙只顧自己吃好喝好養(yǎng)好身子,說來也許是巧合,她女乃水很少,為了讓孫兒吃飽吃好,國公夫人又給請了一位體格健壯的乳娘。
孫遙每天就在臥房里,除了謝熔抱著孩子來看她的一個時辰,她幾乎不需要面對其他人。
自從有了孩子,謝熔就變得十分怪異,孫遙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所有鋒芒都收斂起來,變得十分的??????
十分的乖順。
對,就是乖順。
陳媽媽說的,謝熔除了謝恒吃奶的時候避開了,剩下的時候都把孩子抱在懷里。
吃飯抱著,練字抱著,連夜里也帶著,比起她這個懷胎十月的更像是孩子的娘親。
養(yǎng)了半個月,孫遙終于等到了好姐妹帶來的消息。
一切都辦妥了。
那一晚,孫遙記得很清楚,因為白天謝恒無故哭鬧不止,弄得整個小院雞飛狗跳的,謝熔抱著孩子怎么都哄不好,破天荒的一天怒斥下人兩三次。
入了夜,謝恒鬧累了,抱著孩子不能撒手的也累了。
被孩子攪得疲憊不堪的眾人,都沒有太留意到,半夜三更的時候,孫遙換了一身行裝,跟著王佳瑤派來的人,離開了國公府。
她在一座民宅里見到了王佳瑤。
“想好了么,真的要走。”王佳瑤遞來了一個信封,有些遲疑,又問了她一次:“里面是戶帖和銀票。”
“謝謝,佳佳?!睂O遙鄭重的收好戶帖,她有一種逃出生天的自由感,激動的上前抱住了好姐妹:“佳佳,整個洛陽,只有你真心對我好。”
“嗯,知道我對你好,以后就要好好活下去?!贝巳ヒ粍e,以后就再無可能見面了,兩人都知道過往的情誼,就在今天戛然而止。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天光熹微,鼓聲傳來。
孫遙喬裝打扮,跟在出城的商隊里,這個時辰,謝熔已經(jīng)洗漱完畢,他每天清晨把孩子交給奶娘后,都會過來煩她一會兒。
商隊過城門的時候,她一直都心跳如鼓,砰砰砰,砰砰砰,她幾次回頭看向身后。
總怕,有什么意外。
“叫什么,戶帖拿出來?!笔爻堑墓俦L槍落下,攔住了眼前這個圓潤膚黑的婦人。
她滿頭大汗的,看著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
“官大哥,小婦人姓伍,夫家姓蕭?!闭f著把手里的戶帖遞給了官兵,官兵接過戶帖看了幾眼,還是不放行。
“你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出行,你男人呢!”這年月,哪怕是尋常老百姓家,怎么會讓一個女子獨自在外行走。
孫遙一時語塞,她久不在外走動,不知道現(xiàn)在風(fēng)氣不如從前寬松了,女子都不能獨自一人在外行走了。
“我??????”
“媳婦兒!我在這兒呢!”城門外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撥開人流朝里擠來,他揮著手沖著城門這頭大喊。
大師兄!
她定了定睛,真的是大師兄!孫遙木著臉指了指:“我男人在這兒呢?!?p> 大師兄氣喘吁吁的跑到了孫遙跟前,一把抓起她的手,板著臉訓(xùn)起人來:“讓你別亂走,別亂走!”
她偷偷攥緊師兄寬大粗糙的手,低聲說道:“下次不敢了?!?p> “兵大哥,我們鄉(xiāng)下人,沒見過世面,您通融通融?!贝髱熜职褜O遙扯到身旁,偷偷給官兵塞了一些路錢。
官兵看了過男人的路引,二人確實是跟著商隊進城的夫妻。
想著大概是小兩口拌嘴了,在城門這兒鬧了笑話。
收下了銀子,也不多為難鄉(xiāng)下人,便放二人離開了。
出了城門,大師兄告訴她,王姑娘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便揮鞭駕著車子載著人揚長而去。
路上,他們不敢多停,陸路又換了水路。
幾斤周轉(zhuǎn),舟車勞頓一個月,終于到了長樂公主的封地,二人緊繃的神經(jīng)才一下松開。
孫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著大師兄嚎啕大哭了一場。
她要把這兩年受的委屈通通都哭出來。
放肆的,任性的哭個夠。
直到精疲力竭的哭暈過去,孫遙掛著淚珠,睡了一覺好的,她像個受了傷的孩子緊緊抓著最疼愛自己的人,揪著大師兄的衣襟不放手。
好日子,從此就開始了。
大師兄加倍的對她好,像是一種彌補,孫遙被他寵得越來越任性,街坊鄰里都說,這對小夫妻甜的膩牙了。
其實,剛到泯城的那一年,她和大師兄是清白的,空有夫妻之名而已。
孫遙知道自己自私,對大師兄特別自私。
有時候,她也問過自己,憑什么抓著大師兄不放。
大師兄那么好。
她呢,一個逃家的婦人。
“怎么了,誰惹你生氣了,我打他一頓?!贝髱熜诌@一年草木皆兵,她壓低一下眉頭,都要問個半天,為了哄她開心再幼稚的事情都肯做。
“大師兄,我好了,能自己照顧自己了。”孫遙忽然退去了任性,淡然成熟的看著大師兄,給人一種一夜長大的感覺。
嚇得大師兄趕緊放下手里的飯菜,大步走到她面前:“說什么胡話,你在這兒,我還能到哪里去?!?p> “大師兄不必愧疚,對不起我的是謝家,這是謝家的債,不是大師兄的?!彼贄壸约涸诖髱熜置媲八P难郏蓪O遙還是要這樣做,就是想知道,二人能不能捅破那層紙。
“什么謝家的債,你亂說什么?!?p> “我嫁錯人,不是大師兄的錯,你能陪我這么久,這份恩情,我來世再還?!?p> 聽到這里一直待恪守男女之防的大師兄,倏地捧住了孫遙的臉,在那雙赤城的眼眸里,她看到了自己想要確認的感情。
嫉妒,憤怒,疼惜,愛戀。
終于,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孫遙狡黠一笑,不等他僵著身子顫著雙手俯臉過來,自己踮起腳湊了上去。
她欠他一場堂堂正正的婚禮,卻不會欠他一場洞房花燭。
月掛高空,城外的更夫穿街走巷,鐺鐺鐺敲著銅鑼。
孫遙窩在大師兄暖烘烘的懷里,嘴角彎得高高的,像一只偷腥的貓。
耳邊能聽到大師兄有力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
燒鵝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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